十分鐘,像十個世紀那樣漫長。
趙誌遠站在原地,大腦裡仿佛有兩個人在激烈地廝殺。
一個聲音在怒吼:不能屈服!這是原則問題!如果對黑暗妥協,那自己和那些唯利是圖、助紂為虐的人有什麼區彆?何況,紮西的話能信幾分?這會不會是另一個更精致的陷阱?拿了錢,就等於授人以柄,以後可能永遠無法擺脫!
另一個聲音則在哀鳴:家人!大麗,女兒,年邁的父母……紮西描述的恐怖畫麵並非不可能。他見識過“胡老板”那些人的手段,也經曆過被跟蹤恐嚇的日日夜夜。如果真如紮西所說,他背後的力量更加可怕,自己的一意孤行,真的可能將全家拖入萬劫不複的深淵。那二十萬,雖然杯水車薪,但至少能讓家人暫時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喘口氣。也許……暫時退一步,並不等於放棄,隻是保存力量?
煙頭的火光在陰影裡規律地明滅,那是紮西在等待,也是在倒數。每一秒的流逝,都讓空氣更加凝滯。
最終,趙誌遠動了。他沒有去碰那個放在貨箱上的信封,而是抬起頭,看向陰影中紮西模糊的輪廓。他的聲音因為極度的疲憊和某種下定決心的平靜而顯得異常沙啞:
“錢,我不會要。你的‘心意’,我承受不起。”
紮西夾著煙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但是,”趙誌遠繼續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我可以暫時不接受那個記者的深度采訪。爛尾樓的事,我也不會再衝在最前麵,當那個‘出頭鳥’。”
這不是屈服,這是他權衡了所有風險後,為自己和家人設定的底線——停止最直接、最危險的對抗,但絕不接受對方的“施舍”和“指引”,也絕不放棄自己的立場和未來追索的權利。
他死死盯著紮西:“不過,紮西,你給我聽好了。我這麼做,不是怕你,也不是信了你的鬼話。是因為我還有家要顧,有責任要擔。我不像你,可以毫無牽掛地往地獄裡跳。”
“如果你,或者你背後的那些人,敢動我的家人一根汗毛,”趙誌遠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我趙誌遠發誓,就算拚上這條命,我也會把我知道的一切,我猜到的所有,捅到天上去!記者不行就上網,上網不行我就去北京!我就不信,這天下還沒有說理的地方了!”
說完,他不再看紮西的反應,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會窒息,猛地轉身,大步朝著倉庫門口走去。
腳步在空曠的水泥地上發出沉重而急促的回響,每一步都踏在紮西的心上。
鐵門被拉開,更深的夜色湧入,隨即又被關上的巨響隔絕。倉庫裡重新恢複了死寂,隻剩下灰塵在應急燈下無聲飛舞。
紮西從陰影中緩緩走出來,走到那個貨箱邊。信封原封未動。他拿起信封,入手沉重。
他扯開嘴角,想笑,卻隻發出一個比哭還難聽的氣音。
趙誌遠的選擇,既沒有完全如他所“願”地拿錢離開,也沒有愚蠢地硬碰硬。
他劃出了一條清晰而脆弱的防線——暫時的沉默,但不妥協。最大的軟肋被他自己擺上了賭桌,作為警告。
這也許是那個耿直、重情又固執的大哥,在殘酷現實麵前,所能做出的最艱難、也最典型的抉擇。
他沒有出賣靈魂,但也學會了在刀刃上謹慎行走。
紮西將信封塞回口袋。他知道,趙誌遠的“暫時沉默”並不能讓九爺滿意。
九爺要的是徹底“閉嘴”,是隱患的清除。趙誌遠現在的選擇,隻是將爆炸的時間推遲了。
但他為趙誌遠爭取到了時間,也為自己爭取到了操作下一步棋的喘息之機。
第二天,紮西向洪爺彙報。
“趙誌遠那邊,暫時穩住了。我私下接觸了他,把利害關係說透了。他答應不再積極聯絡記者,也不會在公開場合發表過激言論。但他態度依然強硬,拒絕了我們提出的補償方案,堅持要等法律途徑或其他解決方案。”
紮西選擇性地說出了部分事實,隱瞞了趙誌遠那番決絕的警告和自己給錢被拒的細節。
“隻是暫時穩住?”洪爺顯然不滿意,“記者那邊呢?”
“記者方哲,已經被我們提供的‘線索’吸引,目前調查重點完全放在了前開發商和可能存在的官商勾結上。昨天他還通過中間人,想進一步了解鼎泰作為‘受害者’的細節,被老鬼用準備好的材料應付過去了。看起來,他短期內不會把矛頭對準我們。”
紮西彙報道,“另外,我們正在設法接觸方哲的直係上司,看看能不能通過一些‘合作’或者‘廣告投放’的方式,從上層施加一點影響,讓他適可而止。”
洪爺沉默片刻:“九爺要的是徹底乾淨。趙誌遠這個口子沒紮緊,記者那邊也隻是暫時引開了視線。周強,這事你辦得不夠利落。”
“洪爺,我明白。但趙誌遠這個人……比較固執,也有點小聰明,逼得太急反而可能狗急跳牆。我的想法是,冷處理。隻要記者這邊不從他那裡得到關鍵信息,他的影響力就有限。我們集中精力,加快和其他業主的‘協商’進度,隻要大部分業主接受了我們的方案,形成既定事實,剩下他一個兩個,也就掀不起什麼風浪了。到時候,再慢慢‘處理’也不遲。”紮西提出了一個看似穩妥、實則拖延的策略。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洪爺似乎在權衡,最後道:“儘快搞定其他業主。趙誌遠那邊,繼續保持關注,不能讓他再和記者接觸。九爺最近心情不太好,你做事要更加麻利點。”
“是,洪爺。”
掛斷電話,紮西知道,這隻是將危機暫時延後。九爺的耐心是有限的,而趙誌遠的“暫時沉默”也極其脆弱,任何風吹草動都可能打破平衡。
他必須加快自己的計劃。那盤棋,到了該走下一步的時候了。
幾天後,鼎泰資產加大了對其他業主的攻勢。
略微優化的“b方案”,配合著軟硬兼施的手段,開始見效。
陸續有業主在絕望和疲憊中,簽署了那份不平等的回購或置換協議。維權小組的力量被進一步削弱。
趙誌遠果然如他所說,沒有再積極組織活動,在業主群裡也發言稀少。但紮西通過老鬼的監控發現,趙誌遠並沒有真正放棄。
他仍在私下整理材料,通過網絡了解相關法律案例,甚至可能還在用更隱蔽的方式與其他堅持的業主保持聯係。
這讓紮西既擔憂又有一絲莫名的慰藉。擔憂的是,趙誌遠的調查可能會觸及危險的紅線,慰藉的是,大哥骨子裡那股韌勁和正氣,並沒有被磨滅。
與此同時,記者方哲的調查似乎取得了“突破性進展”。
他在《都市前沿》的專欄上發表了一篇深度報道的預告,矛頭直指“錦繡未來城”爛尾樓背後可能存在的官商勾結和金融黑洞,提到了“神秘接盤資本”的曖昧角色,但用詞謹慎,主要火力對準了前開發商。
報道引起了不小反響,相關部門表示“高度重視,正在調查”。這給鼎泰資產帶來了一些輿論壓力,但也成功地將公眾和監管的視線引向了彆處。
九爺對於輿論的發酵有些不滿,但紮西解釋這是計劃的一部分,用“小麻煩”轉移“大風險”,並且通過報道,客觀上給那些還在猶豫的業主施加了“問題複雜、解決無望”的心理壓力,反而促進了“清場”進度。九爺聽完,未置可否,隻是讓紮西“把握好度”。
日子在一種極度緊繃的平靜中又過去了一周。爛尾樓事件似乎正在按照紮西預設的劇本,緩慢而不可逆轉地滑向“解決”——一種對業主極其不公,但對資本方有利的“解決”。
然而,就在紮西以為危機暫時可控時,一個突如其來的消息,像一顆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了滔天巨浪。
喜歡一九八五到二零二五請大家收藏:()一九八五到二零二五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