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言道:滔天之勢,始於一言之微。然勢成則無可逆,猶雪崩之傾頹,非片雪可阻。
且說池田利隆得賴陸公之令後,狠狠一夾馬腹,胯下名馬“星崎”如離弦之箭,衝破臘月夜色的寒霧,向著茶臼山方向疾馳。冰冷的空氣如刀割麵,卻不及他心中那份荒謬的寒意。
“這分明是最上義光那條因私怨而眼紅的老狐狸,與黑田官兵衛那慣於揣摩上意的智將,聯手構陷的毒計!”利隆幾乎要為伊達政宗感到一絲諷刺的悲哀。那位“獨眼龍”或許狂妄,但絕非蠢材。
在賴陸公十五萬大軍陣前,在剛剛目睹德川家康一族如何煙消雲散之後,他怎會自尋死路,去碰石田三成這塊燙手的炭火?這誣告拙劣得令人發笑,中納言殿下何等英明,豈會看不破?派自己傳令,或許正是殿下對伊達的又一次敲打與考驗——就像貓戲弄爪下的鼠。
馬蹄踏過冰冷板結的血汙與凍硬的屍骸,星崎突然發出一聲不安的嘶鳴,前蹄焦躁地刨著地麵。利隆猛地勒緊韁繩,銳利的目光如鷹隼般掃過屍橫遍野的戰場。不對!這片剛經曆過慘烈廝殺、本應被死寂徹底吞噬的區域,此刻正被一種低沉的、如同無數細沙流動的窸窣聲所籠罩。不是潰散時的哭喊喧嘩,而是……一種壓抑到極致的、密集的腳步聲與甲葉摩擦聲!
藉著殘月與遠方營火投下的、搖曳不定的詭譎微光,他看見——三五成群的敗殘兵卒,正從焦黑的木樁後、坍塌的土壘下、甚至同伴僵硬的屍堆陰影中,如同從地獄裂縫中爬出的亡靈般,無聲無息地鑽出。
他們衣甲襤褸,滿麵煙塵血垢,許多人身上還帶著傷,步履蹣跚,眼神卻不再渙散驚慌,而是像被同一根無形的絲線牽引著,沉默而迅捷地向著同一個方向——茶臼山,蠕動、彙聚。
那一麵麵殘破的“六文錢”旗指物,那熟悉的毛利家菱紋……這些本該如驚弓之鳥般四散逃命的潰兵,此刻竟像一股股流向同一處旋渦的暗流,眼中燃燒著一種近乎癲狂的、同歸於儘般的決絕!
“怎麼回事?”利隆的心猛地一沉,“這些敗兵……怎會像聽到了集結的法螺?”一股似曾相識的、粘膩的寒意,猛地攥住了利隆的心房。
他猛踢馬腹,策馬奔上一處稍高的土坡,極力遠眺。更令他窒息的一幕映入眼簾:本該全力追擊石田殘黨的淺野幸長軍勢,竟在遠處慢悠悠地整理著隊形,火把光暈下,淺野幸長本人似乎正與老家臣淺野氏重指指點點,那姿態,與其說是追擊,不如說是……觀望?
一個冰冷徹骨的念頭如毒蛇般噬咬著他的理智:難道……連中納言殿下也默許了這場對伊達的構陷?甚至故意放縱石田殘部去“坐實”那莫須有的罪名?這已非戰場征伐,而是赤裸裸的政治絞殺!
必須看清!他猛夾馬腹,星崎如一道黑色閃電,沿著潰兵流動的逆方向,衝向那片不祥的磁心。寒風在耳畔呼嘯,夾雜著越來越清晰的、靴踏凍土的密集腳步聲。
終於,在火把搖曳的光暈邊緣,他看到了那個身影——
一個穿著再普通不過的足輕胴丸,渾身沾滿泥泰血汙,身形瘦削的人。他未戴頭盔,散亂的發髻下,麵容憔悴卻異常平靜,步伐堅定,甚至帶著一種殉道者般的從容,正引領著身後越聚越多的“潰兵”,堅定不移地走向茶臼山伊達大營緊閉的營門。
就在那人側身,對身旁一名武士低語的瞬間,跳動的火光清晰地映照出他的側臉輪廓——高挺的鼻梁,緊抿的薄唇……是他!那張在太閣殿下禦前軍議上見過無數次、曾執掌天下權柄的臉——石田三成!
“噗通!”利隆感覺自己的心臟仿佛被一隻冰手攥緊,驟然停止跳動。全身的血液瞬間湧向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
“完了……”他幾乎要從馬背上栽下去,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才勉強穩住身形。“不是誣告……伊達政宗,他……他真的瘋了!他竟敢……!”
就在這時,茶臼山伊達大營緊閉的營門,發出一陣沉重的吱呀聲,竟緩緩開啟了一道縫隙!與此同時,石田三成停步,轉身,麵向營壘,運足中氣,那清冽而悲愴的聲音,清晰地劃破寒冷的夜空,也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池田利隆的心上:
“營上伊達家的武士們!我乃治部少輔石田三成!”
三成短暫的停頓,讓死寂降臨,唯有寒風嗚咽。
“陸奧守政宗殿下!今夜三成兵敗,此乃天數。然,首級付與何人,卻關乎武家五百年禮法興廢!”
“昔日,源賴朝公石橋山敗北,單騎投奔北條時政。時政公不顧安危,慨然庇護。此乃武士重義輕生,不以成敗論英雄之古風!賴朝公遂開鐮倉幕府,時政公之名,亦隨《吾妻鏡》光耀後世!”
“然,同為源氏無雙之棟梁,九郎判官義經樣,立下壇之浦滅平氏之不世之功,卻遭主君之忌,孤忠北走,投奔的便是那奧州藤原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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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如何?藤原泰衡懾於鐮倉兵威,竟背棄武士收容之義,襲殺判官於衣川館!此事昭昭,錄於《平家物語》,天下武家聞之,孰不切齒痛惜,哀歎忠良蒙難!”
“堂堂奧州藤原名門,竟行此卑劣苟且、賣友求存之舉,其汙名至今,猶在史冊上淌血未乾!”
“政宗公!閣下常以藤原氏名門之後、奧州探題自居,誌在天下!今夜,三成不才,願以殘軀,為公試刀——”
“公是願做北條時政,庇護窮途,恪守古義,令天下豪傑聞風慕悅?”
“還是……要學那奧州藤原泰衡,懼禍背信,為天下笑,令伊達家‘藤原氏’之名,再蒙羞於青史?!”
石田三成那清冽而悲愴的嗓音,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鋼針,一根接一根地釘進利隆的耳膜,釘進他的腦髓!他聽見那關於“北條時政”與“藤原泰衡”的千古拷問,在寒冷的夜空中回蕩,仿佛不是在對伊達政宗喊話,而是在為整個伊達家的命運敲響喪鐘!他看見伊達營壘上一片死寂,繼而爆發出壓抑的騷動,那扇營門縫隙後的鎧甲反光,此刻在他眼中,無異於地獄敞開的微光!
不能再等了!多一瞬都是毀滅!
池田利隆猛地一拉韁繩,星崎人立而起,發出一聲撕裂夜幕的悲鳴。他反手抓住自己背後那麵顯眼的、象征著池田家嫡子身份的“折敷に三文字”旗指物,“嗤啦”一聲,仿佛撕裂了某種與安穩過去最後的聯結,將那麵在風中獵獵作響的旗幟狠狠扯下,看也不看便擲於冰冷汙穢的凍土之上,如同拋棄一份招致死亡的告示。
“黑田殿下……中納言殿下……必須立刻知道……這不是陰謀,這是陽謀!是自焚!”
他最後望了一眼茶臼山——石田三成那孤絕的身影,正被一股越來越大的、由潰兵組成的黑色潮水簇擁著,堅定不移地邁向那扇正在緩緩洞開的、如同巨獸貪婪嘴唇的營門。
“駕——!”他從喉嚨深處擠壓出一聲近乎野獸般的、混合著恐懼與決絕的咆哮,用馬刺瘋狂地、一次又一次地踢刺星崎的腹部,直至滲出血跡。名馬吃痛,爆發出前所未有的速度,化作一道離弦的黑色閃電,不再沿著任何道路,而是徑直切割過布滿障礙與屍骸的荒原,向著黑田長政本陣的方向,開始了他的亡命狂奔。風在耳邊厲嘯,已分不清是夜鬼的哭嚎,還是他心跳的轟鳴。
寒風刮過他年輕卻已刻滿驚駭的臉龐,腦海中隻剩下一個念頭在瘋狂回蕩:
最上義光……黑田官兵衛……你們沒有誣告……你們看的,比誰都準!伊達政宗,他果然……就是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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