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摩雲嶺那邊三色光柱捅破天的時候,京城正下著今年第一場透雨。
雨是晌午後開始下的,起初是淅淅瀝瀝的毛毛雨,到了申時左右,突然就跟誰捅漏了天河似的,嘩啦啦往下倒。
雨點砸在皇宮的琉璃瓦上,聲音密得讓人心慌;落在青石板上,濺起的水汽混著泥土味,把整座皇城泡得潮乎乎、陰沉沉。
禦書房裡,女帝正批著最後幾份奏折。
筆尖懸在“準”字上方,忽然頓住了。
她沒由來的,心口猛地一抽。
不是疼,是空。
像有隻手攥住了心臟,狠狠一捏,又突然鬆開。
眼前黑了一瞬,耳邊嗡嗡作響,手裡的朱筆“啪嗒”掉在奏折上,暈開好大一團紅,刺眼得緊。
“陛下?”
侍立在側的安公公立刻察覺不對,上前半步,聲音壓得極低。
女帝擺擺手,沒說話。
她閉上眼,指尖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
剛才那一瞬間,她分明“聽”見了一聲極遙遠、極淒厲的……鳳鳴?
還“看”見了一片交織的紫金、湛青與純青的光?
更奇怪的是,心底湧起一股沒來由的、沉甸甸的悲慟和焦躁,好像至親之人正在萬丈懸崖邊搖搖欲墜。
是蕭辰他們?還是……
她睜開眼,望向南方窗外。雨幕如簾,什麼都看不清。
“安順。”
“老奴在。”
“西南……有新的消息嗎?”
“回陛下,隱龍衛最後傳訊是兩日前,蕭國公一行已過野人穀,正朝黑水河方向急行。暫無新訊。”
安公公垂著眼,“不過,一個時辰前,慈寧宮那邊,飛出去三隻紅腳隼,方向都是西南。”
紅腳隼,太後娘家訓練的特殊信禽,比鴿子快,也隱蔽得多。
女帝嘴角扯出一絲冰冷的弧度:“她倒是心急。”
頓了頓,“蕭辰那邊,派去接應的人呢?”
“按陛下吩咐,已在黑水河上遊暗處潛伏,攜帶了足夠的解毒驅蠱藥物和簡易渡河工具。隻等蕭國公信號。”
女帝點點頭,想說什麼,心口又是一陣煩惡,喉嚨發甜。
她強行壓下,拿起筆,想繼續批閱,眼前那攤朱砂卻晃成了重影。
“陛下?”
安公公聲音裡帶上了焦急,“您臉色很不好,不如傳太醫……”
“不必。”
女帝深吸一口氣,試圖凝神。
但那股心悸和虛空感越來越強,仿佛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正在被強行抽離。
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體內某種沉寂已久、連她自己都幾乎遺忘的“東西”,正在這連綿的陰雨和遙遠共鳴的刺激下,隱隱躁動、複蘇,帶來針紮般的刺痛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是舊疾?還是……
她猛地想起一些幾乎被塵封的、年幼時的模糊記憶——昏暗的宮室,苦澀的藥味,母後先皇後)憔悴的臉,還有禦醫們壓低聲音的交談:“胎裡帶來的……陰寒蝕魂之症……若遇極大悲慟或外力引動,恐有性命之憂……”
陰寒蝕魂?外力引動?
難道是……剛才那跨越萬裡的鳳魄共鳴?
這個念頭讓她背脊發涼。
就在這時——
轟隆!
一聲悶雷在皇城上空炸開,震得窗欞嗡嗡作響。
幾乎同時,女帝渾身劇震,再也壓不住,一口鮮血猛地噴了出來!
噗——!
鮮紅的血,噴在攤開的奏折上,混著先前那團朱砂,觸目驚心!
“陛下!!!”
安公公嚇得魂飛魄散,尖著嗓子喊:“快傳太醫!傳太醫!!封鎖消息!!!”
禦書房內頓時亂作一團。
宮女太監麵無人色,有腿軟的,有往外跑的。
安公公一把扶住搖搖欲墜的女帝,觸手冰涼,女帝臉色白得跟紙一樣,氣息微弱,雙目緊閉,已然昏迷過去。
“都閉嘴!”
安公公厲喝,那雙平日裡總半眯著的眼睛裡爆出駭人的精光,“今日之事,誰敢泄露半句,誅九族!
把門關上!去請孫太醫和張太醫,要快,從側門進!
還有,去請靖王殿下和樞密院李老大人,要悄無聲息!”
混亂被迅速壓製。
禦書房大門緊閉,隻剩下心腹幾人。
女帝被小心地安置在旁邊的軟榻上,氣息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
孫太醫和張太醫幾乎是被人架著跑來的,官帽都跑歪了。
一搭脈,兩個老太醫的臉唰一下就白了,比女帝的臉色好看不到哪兒去。
“如何?”
安公公聲音緊繃得能彈棉花。
孫太醫和張太醫交換了一個絕望的眼神。
孫太醫顫聲道:“陛下……陛下脈象奇詭,似有陰寒邪毒深植心脈,平日裡潛伏不發,今日……今日不知被何引動,驟然爆發!
心脈受損,神魂震蕩,氣血逆衝……這、這……”
“可能救醒?何時能醒?”
安公公打斷他文縐縐的廢話。
張太醫擦著冷汗:“下官……下官儘力施針用藥,穩住心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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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陛下此番來得太凶太急,那陰寒邪毒又古怪異常,仿佛……仿佛有生命般在蠶食陛下生機……能否醒轉,何時醒轉,下官……實在不敢妄言啊!”
不敢妄言,其實就是“凶多吉少,聽天由命”的委婉說法。
安公公眼前一黑,差點栽倒。
他強迫自己鎮定,看了一眼昏迷的女帝,又看了一眼外麵瓢潑的大雨,咬牙道:“兩位太醫,務必竭儘全力!
需要什麼藥材,儘管開口,內庫沒有,就去外麵找,砸鍋賣鐵也要找來!
但陛下病重的消息,絕不能讓外人知道真實情況!”
他頓了頓,聲音壓低,帶著森然寒意:“尤其是……慈寧宮那邊。”
兩個太醫渾身一顫,連連點頭。
安公公走到禦案前,顫抖著手,從暗格裡取出一封早已火漆密封的信。
這是女帝前兩日深夜獨自寫就,親手交給他的,吩咐若她突發不測,方可打開。
他拆開信,快速瀏覽。越看,手越穩,眼神也越冷。
信不長,但條理清晰,仿佛女帝早已預料到可能有此一劫。
第一,若她昏迷,由靖王女帝胞弟,閒散王爺,但絕對忠誠)與樞密院李老大人三朝元老,清流領袖)共同暫理朝政,以她名義頒發詔令,一應決策需兩人共同用印方可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