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霧壓得更低了,藥香混著濕氣貼在皮膚上,像一層看不見的膜。
陳無涯靠在樹乾上,眼皮低垂,呼吸綿長,仿佛已沉入夢中。可他掌心貼著地麵,錯勁如蛛絲般悄然蔓延,在三人與柳不語之間織成一張無形的震感網。每一寸泥土的微顫、每一次衣料摩擦的節奏,都清晰映入他的感知。
柳不語仍盤膝而坐,雙手交疊於膝,閉目調息。她的呼吸平穩,心跳規律,像是毫無防備。但每隔半盞茶光景,她右手食指便會輕輕抽動一下,指尖在膝蓋上劃出一道極細微的弧線——那弧度,與昨夜她在泥土上畫下的蛇形符號尾端一模一樣。
陳無涯不動聲色,錯勁順著地麵微微一震,將那抽動的頻率記下。他忽然輕咳兩聲,身子略側,袖口滑落,銅哨無聲滑入掌心。就在他藏匿的瞬間,眼角餘光瞥見柳不語的睫毛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她睜開了眼。
目光掃過鐵柱的臉,又緩緩移向韓天霸腰間的槍柄,最後停在陳無涯方才藏哨的位置。她沒說話,隻是伸手去整理竹簍裡的銀針,動作從容,卻在俯身時,視線多停留了一瞬——正是銅哨曾露出的方位。
陳無涯心頭一緊。
他假裝翻身,錯勁借體位變化悄然探入鐵柱體內。藥力仍在運行,那紅丸的效力確實清除了影蝕殘留,可與此同時,一股隱晦的熱流正沿著經脈緩慢遊走,刺激著幾處關鍵穴道。這不像是療傷,倒像是在為某種後續手段鋪路——如同點燃引信前的火絨。
他收回錯勁,指尖在樹皮上輕輕敲了兩下。
韓天霸原本靠著槍杆假寐,此刻肩頭微不可察地一動,槍尖順勢斜抬三寸,正對柳不語方向。兩人沒有對視,也沒有言語,可那一抬一壓之間,默契已成。
柳不語似乎毫無察覺,取出一片乾枯草葉放入嘴中咀嚼,隨後敷在鐵柱另一處舊傷上。藥香再次彌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腥甜。她手指拂過鐵柱頸側,確認灰線已基本褪儘,這才輕輕包紮。
“再過兩個時辰,他就能醒。”她說,聲音平靜,“到時候喝一碗溫水,彆讓他亂動。”
陳無涯嗯了一聲,依舊閉眼,錯勁卻悄然擴散,覆蓋更廣範圍的地麵。他需要確認一件事——剛才那陣鳥鳴,究竟是巧合,還是信號?
子時剛過,林中果然又傳來一聲輕啼,短促三下,接著一聲拉長。不合節律,也不似夜鳥常態。
幾乎在同一刻,柳不語的右手食指再次動了。這一次,她沒有掩飾,指尖在膝頭緩緩劃動,複現那個蛇形符號,尾端分叉,如同某種古老文字的殘筆。
陳無涯立刻運轉錯勁,模擬地下蟲爬的震動頻率,乾擾土壤傳導。若是共振傳訊,這一層乾擾足以讓信號失真。
他猛然睜眼,直視柳不語:“你說跟著心跳走能避迷霧……那你現在的心跳,為何和那鳥叫同頻?”
柳不語指尖一頓,睫毛輕顫,隨即睜開眼,神色未變:“風穿林隙,偶有回音罷了。”
“是嗎?”陳無涯冷笑,錯勁在體內悄然流轉,“我聽人說過,北地有種‘信鴉’,隻在子時鳴叫,三短一長,專為傳遞暗令。你這指頭劃得這麼準,莫非是在應答?”
柳不語靜靜看著他,眼神依舊平靜,卻不再像山間潭水,而像深井——表麵無波,底下不知藏著什麼。
“你若不信我,大可不用藥。”她淡淡道,“鐵柱的命,我不強留。”
“藥是好藥。”陳無涯緩緩坐直,“可藥後埋的線,未必乾淨。你治得了影蝕,卻改不了自己指尖的慣性。”
柳不語沒再辯解,隻是將銀針收進布包,動作利落。她合上竹簍,抬頭望向濃霧深處,仿佛在等什麼。
陳無涯盯著她,錯練通神係統已在腦中推演多遍:蛇形符號、鳥鳴頻率、藥性反向刺激經脈……三項數據並列,隱約指向一種古老的聯絡術——不是魔教正統,也不是異族秘法,更像是某種被篡改過的殘式。
他忽然想起斷魂穀那場混戰,烙影衛臨死前噴出的黑霧。當時所有人都以為是內傷所致,唯有柳不語一口道破那是“影蠱孢子”。一個采藥女,怎會認得這種連青鋒長老都未必知曉的邪物?
除非……她本就熟悉它的來源。
“你祖輩住在這林子裡?”他忽然問。
柳不語回頭:“我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