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鐘餘音散儘,宮牆內已響起第一道腳步聲。
禦書房燭火未熄,皇帝獨自立於案前,手中油紙信封已被拆開,火漆印痕殘留在袖口。他反複看著那枚模糊掌印,指尖撫過邊緣細微裂紋——三年前流民營呈冤狀的少年,也曾這般用布裹手遞上血書。那時欽差回稟說,那孩子歪解劍譜,竟讓天子劍架自行震顫,雖被斥為荒誕,卻在秘閣留下異象記錄。
他將信紙壓回原處,低聲喚來貼身太監:“去查東角門三日內進出的屍棺登記,尤其注意欽天監昨日亡員是否屬實。”
半個時辰後,名冊送至。記錄顯示,昨夜確有一具“病卒”由流民營老吳頭押送入宮,經老趙驗符放行,送往停靈偏院。按例本該辰時初刻火化,但因暴雨延誤,至今未焚。
皇帝閉目片刻,再睜眼時目光沉定。
“取密詔。”他說。
太監捧出紫檀匣,取出一卷黃絹。皇帝提筆蘸墨,字字凝力:
“朕已知情,邊事可托。然奸佞盤踞,不可輕動。爾當隱匿待機,勿露行跡,待令而發。”
寫畢,卷起封入竹筒,交予心腹大臣李尚書。
“你出宮巡視義倉,途經南市茶攤,將此物遺落石桌。若有人拾佩赴鏢局,便知聯絡已通。若三日無訊,改以寒鴉投林法,直送西南染坊。”
李尚書領命退下,衣袖輕拂間,一枚青鸞紋玉佩滑入懷中。
此時京城西南,廢棄染坊深處。
陳無涯靠坐在角落乾草堆上,呼吸仍淺。白芷蹲在他身旁,正用濕布擦拭他額角冷汗。自昨夜從宮門暗巷撤回,他一直未醒,脈象斷續,像是隨時會斷氣。直到半炷香前,錯練通神才緩緩收功,皮膚由青灰轉為蒼白,胸口重新起伏。
“你還活著。”白芷鬆了口氣,聲音低啞。
他沒應聲,隻抬手摸了摸胸前布袋——油紙包還在,信已送出,生死由天。
兩人沉默良久,外頭傳來幾聲犬吠,夾著遠處街販吆喝。
“你說……他會信嗎?”白芷終於開口。
“不是信不信的問題。”陳無涯嗓音沙啞,“是敢不敢賭。嚴嵩坐擁六部,黨羽遍布禁軍,一個無名之輩送來死諫,換作我是皇帝,多半也會壓下不究。”
“那你為何還要冒險?”
“因為我不賭他信我。”他慢慢坐直身子,“我賭他疑。隻要他查一查東角門、看一看欽天監名錄,就會發現真有屍體入宮。那一瞬,懷疑就種下了。哪怕隻信三成,也夠他派人核實。”
白芷盯著他:“可現在宮裡一點動靜都沒有。”
“這才是正常的。”他扯了扯嘴角,“要是今天就抄了丞相府,我才真要擔心——說明這信根本沒到皇帝手裡,而是落在了彆人設的圈套裡。”
正說著,屋外腳步輕響。
一人推門而入,是城南雜貨鋪的老張頭,常替流民營跑腿傳話。他抹了把汗,從懷裡掏出一張折紙:“天鷹鏢局今早加派了四名守衛,還換了暗哨口令。我聽他們議論,說有人撿了玉佩去換信物,結果被趙總鏢頭親自攔下問話。”
陳無涯眼神一動:“玉佩?什麼樣子?”
“青鸞紋,玉質偏綠,據說是當年皇貢護鏢的謝禮。”
他與白芷對視一眼,心頭驟然一鬆。
“是自己人。”他低聲道,“皇帝回話了。”
“你怎麼確定?”
“嚴嵩若想誘我現身,不會用這麼迂回的方式。”他緩緩站起身,扶著牆穩住身形,“他會直接放出風聲,說‘密信已破’,引我慌亂出逃。而這枚玉佩,隻有當年參與護貢的幾位老臣才知道用途。李尚書……是他。”
白芷皺眉:“可他為何不直接見你?”
“怕被人盯梢。”陳無涯冷笑,“朝中耳目太多,一個尚書私下接見江湖人物,不出半日就會傳到丞相耳中。他是借巡倉之名出宮,故意遺落信物,等我們主動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