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尚未散儘,巷口那抹灰影已悄然退去。陳無涯指尖微顫,緩緩鬆開緊握的短刀刀柄。他靠在牆角,胸口起伏極輕,仿佛連呼吸都怕驚動什麼。白芷蹲在門邊,藥碗擱在膝上,目光卻始終沒離開對麵屋頂的瓦縫。
“走了。”她低聲說。
“不是撤,是換人。”陳無涯閉著眼,“剛才那個腳步太重,不像探子,倒像是故意露個影,好讓我們以為盯梢的人走了。”
白芷沒應聲,隻將藥碗輕輕放下,從袖中抽出一截細布條,浸入褐色藥汁。濕布貼上他右肋時,他肌肉微微一繃,卻沒出聲。傷口仍在滲血,錯練通神壓不住內裡撕裂的經脈,每次提氣,都像有鈍刃在肺腑間來回拖動。
“你還撐得住?”她問。
“死不了。”他睜開眼,眸子黑得發沉,“皇帝回了信,嚴嵩不可能毫無察覺。他不動手,說明還在摸底——他在等我們下一步動作。”
白芷擰乾布條,重新覆在他傷口上:“那你剛才說的義莊……真要轉移?”
“假的。”他冷笑,“我說東廂漏雨,明日搬去城北,是想看看有沒有人急著去占地方。若三日內有隊伍調往義莊,那就是餌咬上了。嚴嵩疑心重,但凡有一點風吹草動,都會派人盯著。”
她皺眉:“可你現在的狀態,經不起突襲。”
“我不動。”他聲音低而穩,“動的是你。你是青鋒弟子,又是趙天鷹熟識的人,他們不會輕易對你下手。你隻是去傳句話,聽上去合情合理。但他們一定會查——查你說沒說,查你去了哪裡,見了誰。”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真正的試探,不在話裡,在送信的人身上。昨夜那支竹管能遞進來,說明宮裡還有條暗道沒被封死。我要知道,那條路,還能不能走第二次。”
白芷沉默片刻,點頭:“我去。但你不許再強行運功。係統還沒修複完,你再逼一次,經脈會斷。”
“我知道分寸。”他靠回牆邊,閉目調息。錯練通神在體內緩慢流轉,逆走《滄浪訣》殘勁,將紊亂的真氣一點點歸攏。這法子傷身,但能讓他在短時間內壓住咳血的衝動。
紫袍垂地,嚴嵩立於書房高窗之後,手中折扇輕搖,遮住唇角一絲冷笑。
“染坊未動,但昨夜有人聽見他們在談義莊?”他問跪地密探。
“屬下親耳所聞,白芷似有意轉移傷者。”
嚴嵩眯起眼:“傷者……還能活到現在?”
“氣息弱,但說話條理分明,像是清醒得很。”
“哼,命倒是硬。”他收扇敲掌,“皇帝昨日召見李尚書,巡倉路線偏移原定三裡,又在南市滯留半個時辰——不是查糧,是在遞消息。”
他轉身麵向陰影處一人:“你立刻傳信北境,告訴拓跋烈:中原風雨將至,若朝廷動手,便以‘黑雲壓城’為號,大軍隨時南下。我要讓陛下明白,剿我一人,便是亡國之始。”
密探遲疑:“若異族真入關……”
“那就讓他們進來。”嚴嵩冷冷道,“隻要我在朝一日,就能控其進退。可若我不在了……這天下,誰都攔不住他們。”
他望向皇宮方向,目光幽深:“陳無涯,你以為送一封信就翻了天?真正的局,從來不在江湖,而在人心將傾未傾之時。”
他抬手一揮,密探無聲退下。片刻後,一名灰衣老仆端茶上前,低頭奉盞。嚴嵩接過,輕啜一口,忽而停住。
“你袖口沾了灰。”
老仆一僵。
“今早掃過書房?”
“回相爺,辰時初剛灑掃過。”
嚴嵩不動聲色,將茶盞放回托盤,指尖在杯沿輕輕一抹,隨即抬起,對著光看了一眼。
“你下去吧。”
老仆退後三步,轉身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