磚縫裡的沙粒還在往下滾,陳無涯的手已經縮回袖中。他靠著牆,慢慢坐下,像是被藥力壓得昏沉,實則指尖在布囊上輕輕劃了三道——那是墨風教的暗記,代表“信路已斷,換線追蹤”。
白芷蹲在角落,低著頭整理藥包,手指卻微微一顫。她聽懂了。
門外那兩個灰袍人沒有進來,隻是換了站位,一人靠在對麵牆邊假寐,另一人踱步到巷口,抬頭看了看天色。他們不急,像守著困獸的獵手。
陳無涯閉著眼,呼吸放得極緩。錯練通神在體內緩緩運轉,將真氣逆走腎經,壓住肋骨處傳來的鋸齒般鈍痛。這法子傷身,但能讓外人探不出他真實狀態。他知道,嚴嵩的人一定在等一個破綻——等他運功療傷時氣息波動,等白芷冒險出街傳遞消息,等他們自亂陣腳。
可他不想等。
“你記得老吳頭說過西市棺材鋪後巷有口枯井?”他忽然開口,聲音虛弱,像隨時會斷。
白芷點頭:“每三日有人來取信。”
“今天是第幾天?”
“昨夜是十八。”
陳無涯睜眼,眸子黑得不見底:“那井繩被人動過,燈籠也亮了。說明今晚會有事。”
白芷皺眉:“你要我去盯?”
“不。”他搖頭,“你現在露麵,隻會引來更多尾巴。我要你記住一件事——丞相府後巷那對石獅,左邊那隻,前爪下壓著一塊鬆動的青磚。每逢初三、十八,都有老仆去換井繩,回來時鞋底沾著濕泥,但井水明明沒動過。”
白芷一怔:“你是說……那不是打水?”
“是接人。”他低聲道,“有人從地下進出。而嚴嵩見人的時辰,總在子時三刻前後。太準時了,反而不像私會,倒像約定好的交接。”
他頓了頓,又道:“我懷疑,那個鬥篷人不是第一次來。他們早有暗道相連。”
白芷沉默片刻,忽然起身走到門邊,借著門縫往外看。兩個灰袍人依舊守著,但她注意到,其中一人腰間掛著個銅鈴,樣式古舊,鈴舌卻是新的。
她記下了。
紫袍垂地,嚴嵩坐在書房案後,手中折扇輕搖。燭火映在他臉上,半明半暗。
“染坊那邊,一直沒動靜?”他問。
跪地密探低頭:“兩人未曾出門,陳無涯似在調息,白芷隻開了次門倒藥渣。”
“倒藥渣?”嚴嵩冷笑,“她倒的是藥,還是信?查清楚那堆藥渣裡有沒有夾紙條。”
“屬下已讓人翻過,無異樣。”
“無異樣?”他眯眼,“你以為我會信?陳無涯能用錯勁震碎兵刃,還能扮死人混進宮送信,你覺得他會蠢到把情報寫在紙上扔出去?”
密探不敢答。
“盯住每一個動作。”嚴嵩緩緩起身,“尤其是她走路的步數。若是多了或少了幾步,就是去了不該去的地方。”
他轉身望向窗外,“他們想釣魚?那就讓他們釣。隻要魚鉤還沒咬上來,我就還是握竿的人。”
話音未落,一名灰衣仆從匆匆入內,低聲稟報:“北院那位,已入府。”
嚴嵩神色不變:“帶他去地道。按老規矩,熄燈閉院,半個時辰內不準點燈。”
仆從退下。
嚴嵩坐回椅中,指尖輕叩扶手。他知道,今晚的會麵不能拖太久。但他更知道,有些人,越是謹慎,越容易留下痕跡。
夜色漸深,染坊內一片寂靜。
陳無涯盤膝而坐,手中捏著一片薄木片——墨風留下的機關信符。邊緣仍有餘溫,但不再發燙。信號中斷了,可熱感殘留的方向,指向西市。
他睜開眼,對白芷道:“他們換了聯絡點,但周期沒變。三日一次,風雨無阻。嚴嵩再狡猾,也改不了習慣。”
白芷問:“你想怎麼查?”
“我不查。”他搖頭,“我讓他自己露出馬腳。”
他從行囊裡取出一小塊蠟,是之前從藥碗邊沿刮下來的。又撕下一塊粗布,蘸了點藥汁,塗在上麵。
“你記得那兩個灰袍人嗎?其中一個右靴裂了口,走路時微跛。這種傷,三天前還沒有。”
白芷點頭。
“說明他們是輪班的。”陳無涯低笑,“嚴嵩信不過新人,所以派熟麵孔盯著。可熟人也有熟人的毛病——他們會鬆懈。”
他將蠟塊捏成指甲大小,塞進布條裡:“你明日一早去南市茶攤,買一碗茶,坐一刻鐘就走。彆說話,彆看人,就像尋常買藥的姑娘。”
“然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