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無涯的手指鬆開時,掌心已沁出一層薄汗。他不動聲色地將手背擦過粗布腰帶,目光落在高台下緩緩流動的人群中。那枚藏於布帶夾層的銅片仍在發燙,熱度順著指尖蔓延上來,像一根燒紅的針紮進神經。
他知道,剛才那一瞬的震波不是誤觸。
有人在用北漠密語傳遞消息,而且不止一次。反聲籠的簧片已被觸發三次,每一次都伴隨著極短促的低頻波動——那是經過訓練的唇齒動作,刻意壓在喉嚨深處,普通人聽不出異樣,但錯練通神能捕捉到空氣裡細微的扭曲。
他緩緩吸了口氣,錯勁沉入丹田,係統自動調出《聽風訣》殘篇逆向推演的聲紋流向圖。三道模糊的軌跡浮現在感知中,其中一條格外清晰:從第三根旗杆附近出發,斜穿席位區,最終指向西北角排水渠出口。路徑精準得不像巧合。
他的視線再度掃過那個灰衣男子。
那人正低頭整理袖口,動作自然,可陳無涯看得分明——那截翻折的布料下,隱約露出半枚狼頭刺繡,線條粗獷,是北漠騎兵營才有的標記。更關鍵的是,對方的腳步始終比人群慢半拍,每走七步就會停頓一次,像是在計數。
這不是細作,是情報樞紐。
他輕輕咳嗽兩聲,提高聲音:“請青鋒劍派代表先行登台,彙報東線防務。”
話音落下,前排一陣騷動。白芷起身,月白劍袍在晨光中泛著冷色。她踏上台階時腳步穩健,手中卷軸展開一半,聲音清冽如泉:“東線共設三道哨卡,分彆駐守綠林盟精銳、天鷹鏢局騎隊與流民營壯丁,糧草儲備可支撐四十日……”
陳無涯站在她側後方,看似專注傾聽,實則餘光緊鎖那名灰衣男子。果然,對方身體微側,右手悄然滑入懷中,似在記錄什麼。片刻後又迅速收回,低頭佯裝打盹。
就是他。
陳無涯心中已有決斷。不能現在動手。這人背後必然連著一張網,若貿然抓捕,隻會驚動主巢。他需要一條線,一條能把他引向真正據點的線。
他退後一步,隱入高台後方陰影。巡哨令旗插在石槽中,影子斜斜投在地上。他伸手探入行囊,摸出一枚墨風給的“影訊符”。銅片大小,背麵刻著蛛網般的紋路,原本是用來混淆機關追蹤的小玩意,被他用錯勁反向激活後,能短暫模擬他人氣息。
他將符紙貼在一根令旗下端,指尖輕彈。火光一閃,符紙無聲燃儘,一道虛影倏然融入遠處一名巡哨弟子的背影。那弟子毫無察覺,繼續向前走去。
“我去換藥,片刻即回。”陳無涯低聲對身旁綠林盟弟子說道,“若有急報,敲三下銅鑼。”
說完,他扶著台沿,做出腿傷未愈的模樣,一步步挪向後台。拐杖點地的聲音緩慢而沉重,等轉過屏風,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中時,他的步伐驟然變快。
幾步躍上屋頂,借著屋簷遮擋,他翻身落進暗巷。腳下碎石微響,他立刻止步,屏住呼吸。巷子狹窄,兩側是校場圍牆與廢棄庫房,晨霧尚未散儘,濕氣黏在臉上。
他蹲下身,手掌貼地。錯勁緩緩滲入地麵,沿著隱秘銅絲延伸至反聲籠核心。係統提示再次浮現:【檢測到低頻密語波動,方向:西北角排水渠出口,距離一百二十步。】
他閉眼凝神,耳中世界瞬間拉長。遠處人群的喧嘩被剝離,隻剩下一道斷續的聲流,如同水底遊蛇,在空氣中劃出痕跡。
來了。
灰衣男子從另一側巷口走出,步伐依舊平穩,手中多了個油紙包,像是剛從市集買來的早點。他在排水渠旁停下,彎腰係鞋帶,嘴唇幾乎不動,卻吐出幾個極短促的音節。
陳無涯聽得清楚——那是北漠軍中的編碼方式,用於傳遞兵力部署信息。剛才白芷說的“四十日糧草”,已被原樣複述出去。
他伏在斷牆後,沒有動。
現在抓人,隻會得到一個啞巴線索。他要讓這個人走,走得足夠遠,帶他找到藏在城中的據點。拓跋烈不會隻派幾條魚來探水,他們要的是整個結盟大會的核心機密,甚至……下一步行動的時間表。
灰衣男子直起身,繼續前行。他穿過兩條小巷,繞過馬廄,最終停在一棟不起眼的民宅前。門框右側有一道裂痕,他伸手抹過,裂痕邊緣泛起一絲暗紅光澤,隨即消散。
門開了條縫,一隻乾瘦的手伸出來,接過油紙包。
陳無涯伏在屋頂,看清了那隻手——五指修長,指甲邊緣有明顯磨損,是長期握筆留下的痕跡。這不是武者,是文書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