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滴落在紙上,正好蓋住了“路阻”二字。
陳無涯盯著那團紅痕,呼吸一滯。他沒有移開視線,反而將銅印輕輕擱在案角,指尖沿著紙麵滑過那行被遮掩的小字。粗糙的紙紋刮著指腹,像是提醒他什麼。
他閉了閉眼,再睜時,目光已沉。不是疏忽,也不是巧合。有人先洗去了原字,再補上假記,最後用一枚尚未啟用的監察印信壓住痕跡——這不隻是篡改賬目,是試探他的反應。
他抬手,從懷中取出一塊灰布包裹的鐵牌,背麵刻著歪斜的“錯”字。這是係統唯一的具象之物,外人看來不過是塊廢鐵。他將其貼在登記簿上,默念:“查證文書真跡。”
一股微麻順著指尖竄上來,眼前的文字忽然泛出淡淡虛影。原本寫著“路阻”的地方,底下浮現出四個被藥水抹去的舊字:“遭劫,押糧卒三死二傷。”
係統提示在腦海中響起:“錯誤解讀文書格式,觸發真跡還原。判定合理,補全信息鏈。”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胸口卻像壓了塊石頭。細作已經混進來了,而且就在押運隊伍裡。他們不殺人放火,隻改幾筆記錄,就能讓流民營少一口飯,讓小門派懷疑大宗克扣,最終撕裂整個聯盟。
不能再等白芷回來。
他撐著桌沿起身,腳步虛浮,左臂經脈仍時不時抽搐一下,像是有細針在裡麵遊走。但他沒停下,走到牆邊取下一張南線地形圖,釘在木架上。手指順著幾處村落標記劃過,最後停在“青石口”——那是三條主糧道交彙的咽喉之地。
就在這時,帳簾掀動,老吳頭拄著拐杖走了進來。他臉色發灰,袖口沾著塵土,像是剛從外麵趕回來。
“你來了。”陳無涯沒回頭,“我讓人傳話,讓你查最近三批接糧的事。”
老吳頭點頭,聲音低啞:“查了。第一批米麵少了半車,說是山路難行;第二批藥材清單對不上,缺了兩捆止血藤;第三批……送糧的是咱們自己的號衣,可說話帶北地口音,交接完就走,連碗水都不喝。”
陳無涯轉過身:“有沒有留下什麼?”
“有。”老吳頭從懷裡掏出一小截皮繩,“一人袖口磨破了,露出裡麵的扣子——是北漠匠人做的,外圈帶鋸齒紋,中原不用這種樣式。”
陳無涯接過皮繩,指尖撚了撚。果然,結法也不是中原常用的“雙環扣”,而是異族騎兵慣用的“馬韁結”。
“他們穿我們的衣服,拿我們的旗號,走正規路線,把假消息一層層送出去。”他低聲說,“不是臨時冒充,是早就埋好了線。”
老吳頭皺眉:“你要抓他們?”
“不能抓。”陳無涯搖頭,“現在動手,隻會讓他們換更隱蔽的方式。我們要讓他們繼續傳消息……隻是,得換成我們想讓他們傳的。”
老吳頭一怔:“你是說,反過來用他們?”
“對。”陳無涯走到案前,鋪開一張空白公文紙,“他們以為我們在混亂中掙紮,其實我們可以借他們的嘴,告訴敵人一個假戰場。”
他提筆寫下一行字:“南穀舊堡將於三日後接收主營糧倉轉移,調令即日生效。”落款仿照後勤官筆跡,加蓋那枚未啟用的監察印信。
老吳頭看著那張紙,眉頭越皺越緊:“可南穀那邊……守備空虛,若敵人真打過去……”
“所以我們不會真搬。”陳無涯放下筆,“我會讓北線加防,南穀隻留一支誘敵小隊。他們若來攻,正好圍殲;若不來,至少也能逼他們暴露更多暗樁。”
老吳頭沉默片刻,忽然問:“你怎麼知道他們會信?”
“因為他們已經信了一次。”陳無涯翻開登記簿,“他們看到‘路阻’,就以為我們被自然險情拖住了補給。可如果現在突然傳出‘增糧’‘加固’的消息,他們會覺得有機可乘——畢竟,在他們眼裡,我們越是拚命補救,就越說明虛弱。”
他頓了頓,嘴角微揚:“人總願意相信符合自己預判的情報。”
老吳頭盯著他看了半晌,終於歎了口氣:“你這腦子……真是歪到家了。可偏偏,還走得通。”
陳無涯沒笑,隻是將那張假調度令折好,塞進一隻舊信封裡。“找個看起來粗心的文書官,讓他‘不小心’把這封信落在青石口驛站的登記台。記住,要當著巡查卒的麵掉落。”
“然後呢?”老吳頭問。
“然後等。”他說,“等他們把消息送出去,再等敵人做出反應。”
老吳頭點點頭,轉身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