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了一間二樓的上房,並且特意挑選了一間窗戶正對著錦繡會館大門的房間。店小二領著你上樓,樓梯踩上去發出吱呀的聲響,房間不大,卻很乾淨,一張木床、一張木桌、一把木椅,窗外正好能清晰地看到會館門口的一舉一動。
推開窗,晚風帶著槐花香吹了進來,拂動了桌上的紙頁。你倚在窗邊,看著錦繡會館的大門:守衛明顯比尋常的商號要森嚴得多,除了門口的兩名弟子,每隔半個時辰就有一名弟子出來巡視,腰間的長劍出鞘半寸,寒光閃爍。進出的峨嵋弟子一個個都神色匆匆,眉宇間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緊張與凝重,偶爾低聲交談幾句,也很快便住了口,警惕地看向四周。
“有意思,看來峨嵋派內部也並非是鐵板一塊。”你輕聲自語,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禁足丁勝雪這種命令,顯然沒有得到所有弟子的認同,從那些弟子眉宇間的不甘與疑惑就能看出來。恐怕已經引起了不少人的不滿。很好,堡壘總是從內部攻破的。丁勝雪,我的好“老婆”,看來你在山上的日子不好過啊。不過沒關係,為夫這就來給你“主持公道”了。到時候我倒要看看,是誰敲鑼打鼓地把你送到我的麵前!
夜深了。錦城的喧囂漸漸沉寂,隻有遠處錦江的水聲,在寂靜的夜裡低聲嗚咽,夾雜著幾聲更夫的梆子聲。巷子裡的老槐樹葉子簌簌作響,月光透過枝葉,在地麵投下斑駁的影子。
你坐在客棧那張吱呀作響的木桌前,點燃了一盞油燈,昏黃的燈光照亮了桌麵。窗外對麵錦繡會館的燈火已經熄滅了大半,隻剩下門口那兩盞昏黃的燈籠,如同兩隻警惕而又疲憊的眼睛,在夜色中閃爍。
劃清界限?
自保?
愚蠢!
你的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麵,發出規律的輕響,與窗外的江聲相和。你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在這個即將到來的新世界,最不需要的就是牆頭草。既然你們峨嵋派敬酒不吃,那就彆怪我給你們灌罰酒。而且我要讓整個天下的人都來幫我一起灌!
你從那個破舊的包袱裡取出了筆墨紙硯,硯台是普通的青石硯,卻被你磨得光滑;毛筆是狼毫筆,筆鋒飽滿;紙張是尋常的竹紙,卻疊得整整齊齊。這套看似尋常的文房四寶,在你的手中卻即將變成比唐門最惡毒的毒藥還要致命的武器——毒藥隻能毒殺一人,而筆墨,卻能攪動人心,顛覆聲望。
你提起筆,在硯台裡細細舔了舔,沾滿了濃墨。沒有絲毫的猶豫,筆尖落在紙上,沙沙的寫字聲在寂靜的房間裡格外清晰。一個蕩氣回腸卻又充滿了悲情色彩的故事,便在你的筆下緩緩流淌而出。
故事的男主角,自然是一位來自遙遠安東府、心懷天下、才華橫溢的青年才俊。他眉目俊朗,學識淵博,更兼一身好武藝,為了查明一樁牽連甚廣的陳年冤案,不遠萬裡來到了巴蜀之地。而女主角,則是一位不染凡塵、劍心通明、行俠仗義的峨嵋女俠,她容貌傾城,劍法高超,心懷蒼生,是江湖中人人敬佩的奇女子。
兩人在巴州那個風雨飄搖的小城之中偶然相遇。彼時,女俠正被奸人所困,身陷險境,青年才俊挺身而出,兩人並肩作戰,擊退了敵人。在相處的日子裡,他們因共同的正義感而惺惺相惜,在對抗邪惡的過程中互生情愫。你用最華美的辭藻,描繪了他們月下練劍的默契——他以筆為劍,她以劍為筆,筆墨與劍光交織,映著漫天星輝;描繪了他們聯手破敵的英姿——他智計百出,她劍法淩厲,配合得天衣無縫;描繪了他們在分彆前夕那欲言又止的眼神,與心照不宣的約定——待他查明冤案,她處理完門派事務,便在峨嵋金頂相見。
然而,故事的高潮卻是那最無情的轉折。當青年才俊處理完蜀中的紛亂,覆滅了為禍一方的玄劍門,滿懷欣喜地準備前往峨嵋履行約定之時,得到的卻是心上人被那群固執而又冷酷的“師門長輩”,以“正邪不兩立”“有損門派清譽”的可笑理由,強行禁足於金頂之巔的噩耗。金頂高寒,雲霧繚繞,將那對有情人分隔兩地。
故事的結尾,你沒有寫青年的憤怒,沒有寫他的質問,隻寫了他孤身一人來到錦城,每日在峨嵋派的會館之外默默守望。他不吵不鬨,隻是靜靜地站在對麵的客棧窗前,手裡握著一枚她贈予的、刻著蘭草的玉佩,眼神裡滿是深情與執著,隻為求一個公道,一個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公道。
一夜未眠,油燈燃儘了三盞,窗紙漸漸泛起白光。你寫了整整三份手稿,每一份都字跡工整,墨色均勻。一份是情節詳儘、文采斐然的話本,分了上中下三卷,足以讓茶樓裡的說書先生說上三天三夜,細節豐富到每一個眼神、每一句對話都栩栩如生;一份是朗朗上口、充滿了戲劇衝突的劇本,你甚至還貼心地為其中幾個關鍵的橋段配上了曲牌名,《月下劍影》《巴州並肩》《金頂遙望》,每一段都動人心弦;最後一份,則是幾首簡單易懂卻又充滿了悲情色彩的民謠,用詞直白,韻律簡單,足以讓街頭巷尾的孩童傳唱,讓普通百姓一聽就懂,一聽就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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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亮,東方泛起魚肚白,錦江的水麵泛起粼粼波光。你吹乾了最後一筆墨跡,將三份手稿仔細疊好,放進一個油紙袋裡。然後,你找到了新生居在錦城的據點之一——一家看似普通的貨棧,櫃台上擺著針頭線腦、油鹽醬醋。你用特有的聯絡暗號,在窗台上輕輕叩擊了三下,停頓片刻,再叩擊兩下,節奏清晰。
片刻之後,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了你的麵前——那是一名“新生居”在錦城的潛伏人員,穿著貨棧夥計的衣裳,臉上帶著憨厚的笑容,眼神卻銳利如鷹。他看到你,眼中閃過一絲恭敬,微微躬身。
你將油紙袋交給了他,聲音低沉而清晰:“找城裡最好的說書先生和戲班子。告訴他們,新生居劇院接下來半個月,隻演這一出戲,不收門票,隻收茶水錢。另外,讓城裡的孩子們都學會這幾首歌,給他們買些糖塊當賞賜。去吧。”
黑影接過油紙袋,緊緊攥在手裡,沒有一句廢話,隻是再次躬身,然後如同融入黑暗的墨滴,消失在了黎明前的薄霧之中。
僅僅是一天之後,一場名為《俠情悲歌》的輿論風暴,便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席卷了整個錦城!新生居劇院那“免費聽戲”的噱頭,如同一塊巨石投入湖麵,瞬間激起千層浪。一大早,劇院門口就排起了長隊,從街頭排到街尾,有老人、有孩童、有商人、有遊俠,甚至還有不少深閨裡的女子,讓丫鬟扶著前來聽戲。
當那纏綿悱惻的愛情,與那不近人情的門派規矩在舞台上激烈碰撞之時,台下早已是一片哭聲與罵聲!扮演峨嵋長老的演員穿著灰色道袍,麵容冷峻,說出“正邪不兩立”的台詞時,台下立刻響起一片噓聲;當“楊公子”手持玉佩,在舞台上遙望遠方,聲淚俱下地念出“金頂路遠,相思難寄”時,前排一個穿粗布襖的老婦人抹著眼淚,手裡的帕子都濕透了,嘴裡還念叨著“造孽啊,這麼好的一對兒”;當“丁女俠”在舞台上拔劍問天,哭訴“何為正道,何為情義”時,台下的年輕男女更是義憤填膺,紛紛拍著桌子罵峨嵋派“不通情理”“扼殺真情”。
“天殺的峨嵋派!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對!憑什麼不讓在一起!”一個壯漢拍著桌子怒吼,震得桌上的茶碗都跳了起來。
“就是!那楊公子也是為民除害的大英雄!滅了玄劍門,救了多少百姓!哪裡配不上她們那個什麼大師姐了!”旁邊的人附和道,語氣裡滿是憤怒。
“可憐的丁女俠就這麼被關在山上,冷冷清清的,真是作孽啊!”老婦人再次抹了把眼淚,聲音哽咽。
很快,這個故事便從劇院蔓延到了全城的每一個角落。茶樓裡說書先生的驚堂木一拍,“啪”的一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說的是《俠情悲歌》,講到動情處,連說書先生自己都紅了眼眶;酒肆中醉漢的酒後胡言,罵的是峨嵋派的“老尼姑”,罵她們頑固不化,不懂人情;就連街邊追逐打鬨的孩童,口中也唱起了那悲傷的歌謠:“峨嵋高,金頂寒,鎖住有情俠。望江樓,淚眼看,不見意中人。”稚嫩的歌聲在街巷間回蕩,格外動人。
你依舊每日坐在客棧的窗邊,泡上一壺茉莉花茶,冷眼旁觀著對麵錦繡會館的變化。那些原本神情冷峻的峨嵋弟子,現在出門都要低著頭、行色匆匆,腳步比以往快了許多,因為她們總能感受到來自四麵八方的指指點點和鄙夷的目光。有人對著她們竊竊私語,有人朝她們翻白眼,甚至有孩童跟在她們身後唱那首歌謠,氣得她們臉色發白,卻又不敢發作——畢竟眾怒難犯。她們那身象征著名門正派的青色服飾,在這一刻仿佛成了“無情無義”“扼殺真情”的代名詞。
峨嵋派數百年積累下來的聲望,在你的一篇故事麵前,如同被洪水衝刷的沙堤,僅僅幾天的時間,便土崩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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