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緩緩地從懷裡摸出一個用油紙包裹著的小小方塊,動作從容不迫。
油紙泛著淡淡的桐油光澤,邊角被摩挲得有些發軟,顯然是被妥善存放了許久。你指尖捏住油紙邊角,緩緩展開,動作慢得如同在鋪展一幅稀世畫卷,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透著掌控一切的篤定。
“各位。”
你的聲音充滿了一種仿佛在展示神跡般的奇妙韻律,低沉而富有穿透力,像古寺鐘聲般蕩開後堂的死寂,精準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這是新生居供銷社兩文錢一包的紫菜包。”
你無視了他們眼中茫然無措的神色——那些目光裡,有出家人的淡泊與不解,有江湖人的警惕與好奇,還有素淨眼底殘存的敵意。你徑直走到圓桌旁,將那包在他們看來如同乾枯海草般的“紫菜”,連同裡麵那些細白如霜的粉末,一同倒入了那碗早已準備好、清湯寡水卻無人問津的素湯之中。然後,拿起白瓷湯勺,緩緩地攪勻。
湯勺與碗壁碰撞,發出清脆的“叮叮”聲,在死寂的後堂裡格外清晰。隨著攪動,墨綠色的紫菜在滾燙的湯汁中慢慢舒展開來,像一朵朵遲開的墨菊,在清水中綻放。
一股難以言喻的鮮香,瞬間從那碗平平無奇的清湯中彌漫開來!先是海苔獨有的鹹鮮裹挾著陽光晾曬後的乾爽氣息竄入鼻腔,緊接著是食鹽的純粹鹹香穩穩打底,最絕的是那股他們從未聞過的奇妙“鮮味”——像是濃縮了江河湖海的精華,霸道卻不刺鼻,順著呼吸鑽進肺腑,勾得人舌尖津液瞬間泛濫。這股香氣不似山珍那般厚重,也不似野味那般濃烈,卻帶著一種直擊味蕾的純粹,讓在場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喉結滾動的聲音在寂靜中此起彼伏。
就連一直對你充滿刻骨恨意的素淨,都不受控製地繃緊了神經,鼻尖微微抽動,那雙冰封的鳳目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詫異,被這突如其來的香氣所吸引。她下意識地抿了抿唇,舌尖泛起淡淡的酸意,竟是許久未曾有過的饑餓感。
你將湯勺輕輕地放在碗邊,瓷勺與白瓷碗碰撞,發出一聲輕響。然後,你緩緩地轉過身,用一種近乎憐憫的目光看著眼前這群早已被這碗“神仙湯”徹底征服的舊時代土著,仿佛在看一群從未見過光明的螻蟻。你緩緩地開口,問出了那句為這個舊時代徹底敲響了喪鐘的終極之問:“你們覺得,我放過你們——”
“市場會放過你們嗎?”
你那句如同神明最終審判般的問話,字字珠璣,帶著不容置喙的力量,徹底擊潰了在場所有峨嵋高層早已千瘡百孔的精神世界。市場。這個他們從未真正理解過的詞彙,此刻卻像是一座無法逾越的黑色巨山,沉甸甸地壓在了他們的心頭,讓他們喘不過氣來。他們隻知江湖恩怨、門派榮辱,卻從未想過,有一種力量,比刀劍更鋒利,比武功更高強,能輕易摧毀他們堅守百年的基業。
他們呆呆地看著那碗散發著致命香氣的紫菜湯,如同看著一個即將吞噬掉他們所有過去的深淵。那香氣依舊在空氣中彌漫,卻不再是誘惑,而是變成了一種無形的壓力,讓他們感到窒息。
而你,卻沒有給他們太多沉浸在絕望中的時間,緩緩地拿起桌上的湯勺與一隻乾淨的瓷碗。
“叮——”
你舀起一勺清澈卻又蘊含著無儘鮮香的湯汁,緩緩地倒入碗中。墨綠色的紫菜在滾燙的湯汁中舒展開來,邊緣微微卷曲,如同一朵朵盛開在黃泉之畔的彼岸花,美麗而致命。湯汁清澈見底,卻泛著淡淡的油光,那是紫菜本身的油脂,簡單卻足以顛覆所有味蕾認知。
然後,你端著這碗足以埋葬一個時代的“奠酒”,緩緩地走到了靈清道人的麵前。
他是峨嵋的掌門,是舊秩序的象征。
所以,他必須第一個喝下這碗為舊秩序所準備的送行湯。
靈清道人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如同秋風中的殘葉。渾濁的眼中充滿了恐懼、屈辱與深深的絕望,眼白上布滿了血絲,像是要滲出血來。他想後退,雙腳卻像是被灌了鉛般動彈不得,青磚地麵仿佛有吸力,將他牢牢釘在原地;他想拒絕,喉嚨卻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死死掐住,發不出任何聲音,隻能發出微弱的“嗬嗬”聲。
你看著他這副可憐的模樣,臉上的笑容變得更加溫和,語氣輕柔得像是情人的呢喃,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神諭:“掌門真人,嘗嘗吧。”
“這就是‘時代’的味道。”
靈清道人的身體猛地一僵!他知道,自己沒有選擇。這碗湯,喝下去,便是臣服;不喝,或許連苟延殘喘的機會都沒有。
他緩緩地伸出那雙因為養尊處優而顯得有些白胖,此刻卻抖得如同風中落葉般的手。指腹帶著常年握拂塵磨出的薄繭,此刻卻抖得連碗沿都碰得“叮叮”作響,青筋在白胖的手背上突兀地跳著,像是在做最後的掙紮。他顫抖著接過了那碗仿佛有千斤之重的湯,碗沿碰到指尖時,滾燙的溫度讓他下意識地縮了縮手,卻不敢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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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碗中清澈的湯水,聞著那股讓他靈魂都為之顫動的鮮香,兩行渾濁的老淚從布滿皺紋的眼角緩緩滑落,砸在碗中,濺起細微的漣漪。
他知道,隻要喝下這口湯,他所守護了一生的“峨嵋”,那個他從師父手中接過、耗費心血維係的玄門正宗,就真的死了。
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將碗湊到唇邊,將那滾燙的湯汁一飲而儘!
一股前所未有的霸道鮮香,瞬間在他的口腔中轟然炸開!
那種純粹的、原始的、不講任何道理的美味,像是一股無法抵擋的洪流,瞬間衝垮了他早已脆弱不堪的味蕾!海苔的鹹鮮、食鹽的純粹、還有那股神秘的“鮮味”,交織在一起,在舌尖跳躍、翻滾,喚醒了他沉寂了數十年的味覺神經。他那早已被清茶淡飯養得古井無波的腸胃,在這一刻發出了雷鳴般的渴望,叫囂著想要更多,身體甚至下意識地向前傾了傾,露出了本能的貪婪。但他的靈魂,卻在這極致的美味中感受到了最深沉的悲哀。
因為他知道,他回不去了。
這個味道,就是毒藥。
一種名為“文明”的,最甜蜜的毒藥。
他緩緩地放下空空如也的湯碗,碗底與桌麵碰撞,發出一聲輕響。那張早已失去所有表情的臉上,竟露出了一絲如釋重負的解脫,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他對著你,深深地彎下了那從未向任何人彎下過的腰,脊梁彎成了一個謙卑的弧度,花白的胡須垂到胸前,再也沒有了往日的威嚴。
你看著他這副徹底臣服的模樣,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轉過身,用同樣的方式為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盛上了一碗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