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陽光灼烤著大地,張家莊外的打穀場被臨時充作了演武場。塵土飛揚中,五十名被遴選出的青年站得筆直,他們年齡不一,衣著各異,臉上卻帶著相似的緊張與渴望。這是“墾荒社首期管事速成班”的開班第一課。
張遠聲沒有站在高台上,而是踱步於隊列之間,目光掃過每一張年輕的麵孔。
“我知道,你們中有人是莊裡的老人,父輩跟著我墾荒種薯,熬過了最難的時節。也有人是新近投奔的流民,或許隻為一口吃食,才站到這裡。”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但今天,你們能站在這裡,便意味著你們比彆人多認識幾個字,多幾分機靈,也多了一份機會。”
場中鴉雀無聲,隻有蟬鳴聒噪。
“你們即將被派往各處貨棧、水利社、聯防村。在那裡,你們不再是普通莊戶、流民。你們代表的是張家莊的臉麵,是墾荒社的規矩!”張遠聲的語氣陡然嚴肅,“你們要處理的,是錢糧賬目,是用水調度,是鄉民糾紛。一筆賬記錯,可能讓一隊鄉勇餓肚子;一道水渠分配不公,可能讓兄弟村落反目成仇;一樁案子斷得偏頗,就可能毀掉我們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一點信譽!”
他停頓了一下,讓這些話的重量沉入每個人心裡。
“所以,教你們認字算數、公文格式,是讓你們有做事的本事。但更要緊的是,你們得記住,你們端的是張家莊的飯碗,行的是《墾荒社公約》的道理!做事要公道,心中要有一杆秤,既不能欺壓良善,也不能畏於豪強。誰若以為出了莊就能作威作福,中飽私囊,或是膽小怕事,糊弄推諉——”張遠聲的目光驟然銳利,“李崇文李先生會掌管監察之事,我的手段,你們想必也聽過一些。”
青年們心中一凜,背脊挺得更直了些。
“當然,做得好,墾荒社也絕不虧待自己人。薪餉、前程、乃至家小安置,都會優先考慮。”張遠聲語氣放緩,“記住,我們不是在給大明官府當差,而是在為我們自己,為跟著我們求活路的幾千上萬人,掙一條生路!把這件事做好了,比讀通多少聖賢書都強!”
簡單的動員後,李崇文便開始教授最基本的記賬法和《公約》條款。張遠聲在一旁看了片刻,便悄悄離開。他要去看看趙武那邊的進展。
與此同時,趙武正帶著一隊“磐石營”的老兵,巡視渭水支流沿岸的聯防村落。在每個村子,他都召集本村的鄉勇骨乾,與張家莊派駐的小隊一起操練。
演練的內容很實際:烽燧台如何根據入侵敵人的多寡、方向發出不同信號的煙;各村鄉勇如何依據信號快速集結到預定地點;如何利用熟悉的地形設伏、阻擊;受傷了如何簡單包紮、後送。
起初,各村莊的鄉勇動作生疏,配合混亂,甚至有些漫不經心。趙武陰沉著臉,也不嗬斥,隻是讓手下老兵一次次示範,反複合練。汗水浸透了每個人的衣衫。
“都打起精神!”在一次配合演練再次出現失誤後,趙武終於低吼出聲,“你們以為這是在玩過家家?想想年前過來的那股山匪!若是沒有張家莊及時來援,你們村口的木柵欄能擋得住幾時?你們家裡的糧缸、婆娘娃娃還能不能保住?”
他指著遠處隱約可見的另一個村子的烽燧台:“他們若是點了狼煙,你們磨磨蹭蹭,去晚了,看到的可能就是一片焦土!到時候,哭都來不及!你們現在練的,是保你們自己身家性命的玩意!”
這話戳中了鄉勇們內心最深的恐懼。演練的態度頓時認真了許多。一次次的號令、奔跑、合擊之下,雖仍顯稚嫩,但基本的協同雛形開始顯現。
胡瞎子的人也沒閒著,他們化裝成貨郎、流民,穿梭於新依附的村落和周邊勢力之間。貨棧的生意愈發紅火,“張家莊燒刀子”的名頭迅速打響,帶來的不僅是錢財,還有更多的信息和隱約的影響力。許多小自耕農甚至周邊小地主的佃戶,開始偷偷用糧食、雞蛋來貨棧換鹽換鐵,有時甚至隻是為了看一眼這傳聞中“不一樣”的地方。
然而,這片看似蓬勃的生機之下,暗流並未止息。
在距離張家莊近百裡外的西安府城中,一座深宅大院內,幾位衣著綢緞的鄉紳正圍坐品茗,氣氛卻並不悠閒。
“諸位都聽說了吧?長安縣那邊,那個姓張的泥腿子,如今是越發不像話了。”一個乾瘦老者抿了口茶,緩緩道,“設卡收稅,私練鄉勇,如今更是將手伸到了水利民生之上,聽聞連民間訴訟都要插上一腳。這眼裡,可還有王法綱常?”
另一位胖鄉紳哼了一聲:“豈止如此!我家管事前日去那邊收租,竟有佃戶推三阻四,說什麼張家莊的‘公約’裡講了,田租得按新規矩議定!簡直是造反!”
“他那‘燒刀子’酒,如今市麵上流通甚廣,價高利厚,擠占得我等自家釀的酒都難賣了。”又一人抱怨道,“長此以往,這關中地麵,怕是隻知有張家莊,不知有府尊,不知有朝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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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瘦老者放下茶盞,眼中閃過一絲精明與陰鷙:“此人借著剿匪、墾荒的名頭,又逢官軍北調,肆意擴張,已成心腹之患。我等若再坐視,遲早為其所製。須得想個法子,不能讓他再如此順遂下去……”
幾人聲音漸低,竊竊私語起來,窗外的蟬鳴似乎也蓋不住那醞釀中的算計。
趙武結束了一天的巡視,回到張家莊向張遠聲複命。
“大人,各處聯防操練已有小成,信號傳遞、應急集結算是摸到了門道。隻是……”趙武猶豫了一下,“鄉勇們裝備還是太差,多是竹槍木棒,刀槍弓矢嚴重不足。真遇上硬點子,恐怕……”
張遠聲點點頭,這問題他早有預料:“裝備之事,急不來。匠造坊日夜趕工,也難滿足。先將淘汰下來的舊兵器整修一番,分發下去。要緊的是讓他們先練熟配合,真打起來,陣列與配合有時比一兩件好兵器更頂用。”
正說著,李崇文拿著一份簡報匆匆進來,臉色不太好看:“大人,剛收到貨棧傳來的消息,府城那邊幾家大糧行,突然一齊抬高了糧價,特彆是釀酒用的高粱、大麥,漲幅尤甚。而且,對我們貨棧的采購,盤查得也格外嚴厲起來。”
張遠聲眉頭一皺:“是針對我們?”
“十有八九。”李崇文沉聲道,“我們的擴張,到底還是礙了彆人的眼。這像是聯合起來,要在糧食上卡我們脖子,至少,不讓我們那麼順暢地釀酒獲利。”
張遠聲走到窗前,看著遠處操練歸來的鄉勇隊伍和嫋嫋炊煙,沉默了片刻。
“看來,這‘無形疆域’也不是那麼好占的。”他輕聲自語,隨即轉身,語氣果斷,“通知周師傅,釀酒坊規模維持現狀,暫不擴大。糧食儲備優先保證莊內口糧和軍糧。胡瞎子那邊,讓他想辦法探明,是哪些人在背後搗鬼,又是誰牽的頭。”
“至於聯防裝備……”他看向趙武,“我們再想想辦法。或許,該讓胡瞎子的人,走得再遠些,看得再廣些了。”
整合之路,注定不會平坦。內部的筋骨初步擰緊,外部的壓力卻已悄然加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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