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的悄然南下,如同將一顆石子投入了西安外圍這潭表麵平靜、內裡卻暗流洶湧的渾水。他並未直接接觸那些仍在高迎祥名義控製下的州縣官吏,而是憑借其舉人身份和儒雅氣度,首先拜訪了幾位在地方上頗有聲望、卻又因高迎祥暴政而心懷不滿的致仕官員和鄉紳。
在涇陽縣一座看似普通的宅院內,李岩與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對坐品茗。老者曾是西安府的學官,德高望重。
“高迎祥倒行逆施,僭號稱王,橫征暴斂,民不聊生。”李岩言辭懇切,“我主張團練,起於田畝,意在保境安民,絕非高逆同類。前番力挫其鋒,亦是為此。然我莊力薄,欲護更多百姓,需四方仁人誌士攜手。”
他並未要求對方立刻表態歸附,而是遞上了張家莊的《約法》摘要和此次大捷的詳細戰報隱去了關鍵軍力部署),以及一份蓋有張家莊總務堂印信的“互保倡儀”,提議在對抗高迎祥暴政、維持地方秩序上互通聲氣,必要時可提供有限庇護。
老者仔細翻閱著文書,渾濁的眼中時而閃過驚異,時而露出思索。張家莊的《約法》與他熟知的王法綱紀迥異,卻條條務實,直指民生;那戰報更是詳實得令人心驚。
“張團練……非常人也。”老者最終長歎一聲,“老朽雖已致仕,然鄉梓之情難舍。高逆暴虐,確非萬民之福。貴莊之倡儀,老朽可代為聯絡幾位誌同道合之鄉賢。成與不成,但求無愧於心。”
這就夠了。李岩要的不是立刻的投靠,而是打開一道口子,播下種子。在接下來的日子裡,他輾轉數縣,以類似的方式,或明或暗地接觸了多位地方實力派人物。反應不一,有的熱情,有的謹慎,有的觀望,但幾乎無人再將張家莊視為普通的鄉勇土寨。一張基於共同利益對抗高迎祥、尋求安定)和潛在恐懼高迎祥的報複與不確定性)的鬆散網絡,開始悄然編織。
與此同時,張家莊內部的重建與深化也在加速。
繳獲自高迎祥大軍的兵甲、尤其是那些尚算完好的鐵器,被源源不斷地送入孫老鐵匠的工坊。水力鍛錘日夜轟鳴,將這些帶著血鏽的武器重新熔煉、鍛打,一部分製成農具,另一部分則用來打造更多的“破軍銃”零件和修補甲胄。
“團練,您看!”石柱興奮地指著灰泥坊外新出窯的一批磚塊,“用了新配比的黏土和煆燒工藝,這磚的硬度比之前好了三成!用來修補內牆和關鍵地段,更耐用!”
張遠聲拿起一塊,入手沉實,敲擊聲音清脆。他滿意地點點頭:“好!不僅要修牆,莊內主要的道路、倉庫地麵,也要逐步用這種磚鋪設。”
技術的進步不僅僅體現在軍工和建築上。宋應星在張遠聲的提示下,帶著幾名對農事感興趣的學徒,開始係統性地整理、優化莊內的農業生產技術。他們篩選更耐旱抗病的糧種,記錄不同肥料包括硝土、草木灰、腐熟糞肥等)對不同作物的效果,甚至開始嘗試製作一種利用杠杆和齒輪原理的、更省力的新式水車模型,以期未來能提升灌溉效率。
“格物之妙,在於究其理而致其用。”宋應星對圍繞著他的學徒們講解道,“農事乃國之根本,亦是我莊存續之基。若能以格物之術,使一畝之地多收三五鬥,則活人無數,功德無量。”
這些舉措,或許短期內看不到立竿見影的效果,但卻在潛移默化地夯實著張家莊的根基。一種不同於外界混亂秩序、講究實效、鼓勵探索的氛圍,正在這裡逐漸形成。
然而,平靜的日子總是短暫。胡瞎子帶來的新消息,打破了埋頭建設的寧靜。
“莊主,李參讚那邊進展順利,已與三縣之地共七家鄉紳暗中達成默契,約定互通消息,必要時可接納我方人員。但是,”胡瞎子語氣一轉,“高迎祥那邊有動靜了。他似乎在全力彈壓內部,劉宗敏被暫時剝奪了部分兵權,高一功權勢更重。而且,他們也在加緊打造器械,征集糧草,看樣子,用不了多久就會再次北上。”
張遠聲對此並不意外。高迎祥若就此認輸,那他就不是高迎祥了。
“還有,”胡瞎子壓低聲音,“關於那支‘狻猊旗’騎兵,有了一點模糊的線索。我們的人在山西那邊打聽到,近些年確實有一支打著異獸旗號、行蹤詭秘的隊伍在活動,據說與一個姓‘薑’的家族有關,這個家族背景很深,與邊軍、晉商乃至關外的某些勢力都有牽扯,但具體細節,查不到。”
“薑家?晉商?”張遠聲眉頭緊鎖。範家就是晉商八大家之一,這“狻猊旗”若也與晉商有關,是敵是友?他們上次出手相助,目的何在?
局勢愈發撲朔迷離。
“繼續查,但要更加小心。”張遠聲吩咐道,“另外,通知趙武和韓猛,加強偵察和警戒,尤其是夜間。高迎祥再來,恐怕不會像上次那樣硬碰硬了。”
他走到沙盤前,目光掃過張家莊及其周邊地形。外部威脅迫近,內部建設尚未完全恢複。下一次風暴,或許會比上一次更加猛烈,也更加詭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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