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爍的警告，如同冰水澆頭，讓“門徑”實驗室內的溫度驟然降至冰點。那些模擬出的災難性畫麵和天文數字般的能量需求，不再是抽象的公式，而是具體而恐怖的未來可能性。
墨焰沉默的時間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長。他的目光掃過那些依然在緩慢旋轉的星門結構投影，最終定格在雲澈臉上：“你怎麼想？”
這個問題很重。它不是在問技術可行性，而是在問一個文明麵臨未知威脅時的根本戰略選擇。
雲澈沒有立刻回答。他走到主控台前，手指劃過那些古老而優美的線條，仿佛能觸摸到創造它的那個文明留下的冰冷餘溫。他的腦海中，各種信息飛速碰撞、整合：羽魘扭曲的實驗、深空中冰冷古老的信號、星際之門圖紙背後令人絕望的技術代差、聯盟內部尚存的裂痕與不穩定、還有無數在戰火中逝去和掙紮求生的生命……
“我們換個地方談。”雲澈最終開口，聲音沉穩，“雲爍，帶上核心分析摘要。這裡……還不夠安全。”
十分鐘後，三人通過層層驗證，進入了基地最深處另一間絕對隔音的戰術簡報室。這裡沒有任何外部連接，牆壁是厚達半米的複合吸波材料，內部能源獨立，是專門為討論最高機密戰略而設計的。
門在身後無聲閉合，將外界一切隔絕。
雲澈、墨焰、雲爍圍坐在簡約的金屬桌旁。桌麵上，投影出的是雲爍提煉出的核心結論和風險摘要，以及那張星際之門設計圖的簡化輪廓。
“情況大家都清楚了。”雲澈率先開口，目光掃過兩人，“羽魘背後，存在一個我們無法理解、科技遠超我們、目的未知的高等文明，我們暫且稱它為‘父神’文明。我們意外獲得了它們可能遺落，或者故意投放的‘鑰匙’——一份能建造通往它們星域大門的設計圖。但這把鑰匙，極度危險。”
他頓了頓，讓每個字都清晰地落下：“現在，擺在我們麵前的，本質上是三個選擇。”
“第一，徹底封存，當它不存在。”雲澈豎起一根手指，“這是最安全，也最被動的選擇。將圖紙銷毀或永久封禁，放棄一切研究，祈禱‘父神’文明對我們失去興趣，或者在我們有生之年不會真正降臨。但代價是，我們放棄了唯一一個可能窺見對方技術邏輯、提前準備的機會。我們將在完全無知中，等待一把可能永遠不會落下，也可能隨時落下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墨焰麵無表情，但眼神銳利。
“第二，公開並動員全聯盟力量進行研究。”雲澈豎起第二根手指，“這是最激進，也可能帶來最大技術進步的選擇。集中所有智慧，或許能加快對圖紙的理解，甚至衍生出革命性的技術。但後果……”他看向雲爍。
雲爍接口，語氣急促：“後果難以預料！首先，技術代差太大，公開研究很可能長時間毫無進展，反而在聯盟內部引發技術恐慌和資源爭奪，尤其是在剛經曆羽魘之亂的現在。其次，圖紙的存在一旦公開，意味著‘父神’文明及其威脅將不再是最高層的秘密，恐慌會蔓延，社會可能動蕩。最後，也是我最擔心的——萬一研究過程中，某個環節觸發了圖紙裡可能存在的‘後門’或‘信標’，就等於我們主動向對方發射了最清晰的定位信號！”
“第三，”雲澈豎起第三根手指，聲音更加沉穩，“有限目標，絕對控製下的秘密研究。”
墨焰的眉梢微微一動，這正是他等待的，屬於雲澈的判斷。
“我們既不因恐懼而徹底放棄，也不因貪婪而盲目冒進。”雲澈的目光在兩人臉上巡視，“我們承認差距，承認風險，但我們也絕不坐以待斃。這份圖紙，是我們手裡唯一一張可能了解敵人的牌，不能不打，但必須用最謹慎的方式打。”
他調出一份簡潔的計劃框架投影：
“目標調整：不以建造‘星際之門’為目的，甚至不以完全逆向破解為目的。我們的核心目標有三：一，從圖紙中解析我們能理解、能安全應用的基礎理論或技術思路，哪怕隻是一星半點，用於提升我們自身科技水平尤其是防禦、探測、能源效率方麵）。二，集中精力研究如何探測、預警、乾擾類似空間門技術的啟動——這是最直接、最迫切的防禦需求。三，嘗試從圖紙的數學基礎、材料學描述、能量模型中，反推‘父神’文明可能的技術路徑和實力邊界，做到‘知己知彼’。”
“執行原則：最高機密，最小範圍，最嚴控製。”雲澈的語氣不容置疑，“‘門徑’項目升級為‘深瞳’計劃。研究地點不變，但安保級彆提升至‘末日級’。參與人員僅限於在座的我們三人，以及猹猹係統。所有計算、模擬均在完全物理隔絕的環境中進行，禁止任何形式的數據導出或遠程訪問。墨焰，需要你調派最核心、最忠誠的‘暗影’部隊負責外圍警戒和內部監控，人員需進行最嚴格的心理和背景篩查，他們隻需要知道保衛的是絕密項目，無需知曉具體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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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焰微微頷首：“可以。‘暗影’是我直屬的保密部隊，絕對可靠。我會親自挑選人手，建立雙重隔離層。”
雲澈繼續看向雲爍：“雲爍，你是技術總負責人。但你必須接受新的約束：研究進程必須‘可控’。設立嚴格的安全紅線——任何涉及主動能量模擬超過閾值、任何嘗試解析與‘門’的主動連接協議、任何可能產生空間異常擾動的實驗，都必須事先獲得我和墨焰的聯合批準。你的好奇心和探索欲，必須為整個文明的安全讓路。能做到嗎？”
雲爍深吸一口氣，推了推眼鏡，眼中的狂熱被一種沉重的責任感取代：“我明白。哥，你放心。我知道這東西的份量。我會製定詳細的安全操作規程和閾值警報係統，每一行代碼、每一次模擬，都會在多重監控下進行。我的目標是‘安全地學習’，而不是‘危險地複製’。”
“對外口徑，”雲澈最後說道，“羽族主星廢墟中發現了一些未破解的古老數據核心，涉及羽魘的部分未完成研究，具有一定科學價值，已成立高級彆項目組進行長期封閉研究，屬於常規戰後科技回收工作的一部分。這個說法，足以解釋我們的部分資源調動和保密需求，也不會引起過度聯想。”
計劃框架清晰，目標明確，約束嚴格。
墨焰沉吟片刻，提出了最後的關鍵問題：“那麼，這個‘深瞳’計劃的最終決策權？如果研究過程中，發現了極具誘惑性但風險極高的突破，或者……出現了我們無法控製的意外？”
雲澈沒有絲毫猶豫，他的聲音在密閉的簡報室裡回蕩，帶著一種逐漸成熟的、屬於領袖的決斷力：
“我提議，成立‘深瞳’計劃三人決策小組。重大方向性決策、安全紅線調整、意外狀況處置，必須由我們三人一致同意方可執行。任何一人擁有一票否決權。”
他看向墨焰和雲爍：“我們三人，各自代表不同的層麵：我負責整體戰略和科研方向，墨焰負責安全和執行保障，雲爍負責技術實現與風險評估。隻有我們三人形成合力，才能最大限度地在探索未知與控製風險之間找到平衡。”
墨焰看著雲澈，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許。這個年輕人，在經曆了實驗室的嚴謹、戰火的淬煉、以及如今麵對文明級威脅的壓力後，正在迅速褪去純粹科研者的外殼，成長為一個能夠權衡全局、果斷擔責的領導者。他不再僅僅是提出方案的科學家，更是能夠拍板定策、並願意承擔後果的決策核心。
“同意。”墨焰沉聲道，“三人決策，一票否決。這是目前最合理的製衡機製。”
雲爍也鄭重地點頭：“我沒意見。這樣最好。”
“那麼，決議通過。”雲澈站起身，目光再次掃過那象征著無儘可能與無儘危險的星門投影，“‘深瞳’計劃，即刻啟動。我們的目的，不是去推開那扇可能帶來毀滅的門，而是要學會在門外的黑暗中，看清危險，並鍛造出保護自己的光。”
他伸出手：“為了聯盟的未來。”
墨焰的手覆了上去，沉穩有力：“為了生存。”
雲爍的手也放了上去，帶著技術人員的專注與決心：“為了……弄明白這一切。”
三隻手短暫地交疊，達成了一項將影響整個文明命運的秘密契約。
簡報會後，雲澈獨自一人留了片刻。他關閉了投影，房間陷入一片柔和的備用照明光線中。他走到牆邊，那裡有一麵單向觀察窗，外麵是更深層基地的通道，空無一人。
他的倒影映在玻璃上，麵容依舊年輕，但眼神深處，已沉澱了太多重量。
公開，可能引發動蕩；放棄，等於坐以待斃。他選擇了第三條路，一條走在刀鋒上的隱秘之路。這條路上，沒有鮮花與掌聲，隻有無儘的保密條例、沉重的責任和如履薄冰的風險。
但他沒有後悔。這是一個文明在麵對高等存在時，所能做出的、最理性也最勇敢的選擇之一——不卑不亢，謹慎探索，默默積蓄力量。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深瞳”將成為懸在他們頭頂的又一把劍，一把由他們自己鑄就、用以窺視深淵的雙刃劍。
而他要做的，就是確保這把劍的劍鋒，始終指向深淵，而非自己人的咽喉。
他最後看了一眼窗外空寂的通道，轉身，步伐穩定地離開了簡報室。
陰影之中，深瞳已睜，靜默地凝視著那片遙遠的、未知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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