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寒風已經刮了起來，吹過龐莊的田野和屋舍，帶著北方冬天特有的凜冽與乾燥。沙棘園的葉子早已落儘，遒勁的枝乾裸露在灰蒙蒙的天空下，默默積蓄著來年春日的生機。
然而，在這看似蕭瑟的時節，“本味”集團總部大樓裡，卻湧動著一股截然不同的、灼熱而壓抑的期盼。長達半年多的奔波、溝通、修改、論證、協調……無數個日夜的嘔心瀝血，無數次會議的唇槍舌劍，無數份方案的推倒重來，所有人的心神都緊緊係在那個懸而未決的結果上。
這半年多，王龍飛和他的團隊幾乎沒有度過一個完整的周末。他們往返於龐莊、縣城、市裡、省城，像一個不知疲倦的陀螺。方案文本從最初的一百多頁，膨脹到三百多頁，最終又精煉回兩百頁，但每一頁的分量都沉甸甸，凝結著政策研究的深度、製度設計的智慧和對各方關切的周全考量。文件夾裡，光是各級領導、專家的批示、意見、會議紀要，就積累了厚厚幾大本。團隊的每個人都瘦了一圈，眼裡布滿血絲，但目光卻日益堅定和清亮。
臘月十八這天下午，天空陰沉，似乎醞釀著一場冬雪。王龍飛正在會議室與陸明宇、李靜、秦教授等人，最後一次審閱為年後可能召開的“實驗區理事會第一次籌備會議”準備的議程草案。氣氛有些沉悶，長時間的等待消耗著耐心，也積累著焦慮。
就在這時，會議室的門被輕輕敲響，助理小孫探進頭來，臉上帶著一種極力壓抑卻仍透出激動的紅暈，聲音有些發顫：“王總，陸總，縣教育局周局長電話，說有緊急、重要的事情，務必請您親自接聽！”
所有人的心臟都像是被無形的手攥了一下，瞬間停止了討論。王龍飛深吸一口氣，站起身，對眾人點點頭，快步走向自己的辦公室。
電話接通，那頭傳來周副局長熟悉的聲音，但今天，那聲音裡透著一股罕見的、如釋重負的輕快和莊重：“龍飛啊，在辦公室嗎？坐穩了聽我說。”
“周局，您說，我聽著。”王龍飛握緊了話筒。
“剛剛，市局陳局長親自給我打了電話。”周副局長的語速不快，卻字字清晰，“省教育廳、清源市教育局、我們清源縣人民政府，三方聯合簽署的《關於同意設立“龐莊區域基礎教育優質均衡發展創新實驗區”並開展試點工作的批複》，已經正式下發到市局和縣裡了！批文原件，正在走機要通道，最遲明天上午就能送到你們手上！”
王龍飛隻覺得耳邊“嗡”的一聲，一股難以形容的熱流瞬間從心臟湧向四肢百骸，握著話筒的手竟然微微有些發抖。半年多的艱辛、無數次的挫折與堅持、那些不眠之夜的輾轉反側……所有的一切，仿佛在這一刻，都找到了歸宿和價值。他沒有立刻出聲，隻是靜靜地聽著，任憑那股洶湧的情緒在胸腔裡衝撞。
周副局長的聲音繼續傳來，帶著感慨：“不容易啊，龍飛！省、市、縣三級聯署，這在我們市的教育改革史上，恐怕是頭一回！批文充分肯定了你們方案的前瞻性、創新性和務實性，原則同意了實驗區的設立方案、治理架構和實施路徑。特彆強調了這是探索社會力量深度參與鄉村教育振興、深化‘縣管校聘’改革、促進區域教育優質均衡的重要試點。要求市縣兩級政府及相關部門加強指導、協調和支持，確保試點工作平穩有序推進，早日形成可複製、可推廣的經驗……”
周副局長念著批文中的要點，王龍飛的思緒卻有些飄遠。他仿佛看到了省廳韓處長嚴謹審慎的目光，看到了市局陳局長強調“穩定底線”的嚴肅麵孔，看到了縣裡各位局長們提出尖銳問題時的情景，也看到了周明遠、劉建業兩位校長眼中的期盼與憂慮……這一紙批文，承載了太多人的審視、期望和托付。
“……批文還要求，實驗區要抓緊組建第一屆理事會，完善各項內部管理製度，特彆是黨組織建設、教師聘任管理、財務資產管理、招生入學辦法等核心製度，要報市縣教育主管部門備案。春節後，要儘快啟動實質性的籌備工作。”周副局長最後說道，“龍飛，這是天大的好消息，也是沉甸甸的責任！接下來，就看你們的了！縣裡會全力配合，市裡也在看著。一定要開好頭，起好步！”
“周局，我明白！”王龍飛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有些沙啞，卻異常堅定，“謝謝您，謝謝縣裡各位領導一直以來的支持和指導！請您放心，我們一定不負重托，把這件好事辦好，辦實！”
掛斷電話，王龍飛在原地站了足足一分鐘，才緩緩轉過身。他發現，不知何時，李靜、陸明宇、秦教授、老陳、孫文斌等核心成員，都已經悄無聲息地聚集在了辦公室門口，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望著他，眼神裡充滿了緊張的探詢。
王龍飛的目光緩緩掃過每一張疲憊而熟悉的麵孔，他張開嘴，想說點什麼，卻發現喉嚨有些發哽。最終，他隻是用力地、緩緩地點了點頭，然後，一字一句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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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了。省、市、縣，三級聯署，正式批了。”
話音落下，辦公室裡出現了刹那的死寂。隨即——
“太好了！！！”陸明宇第一個吼了出來，拳頭重重砸在掌心，這個一向沉穩的o此刻激動得像個孩子。
李靜捂住嘴，眼圈瞬間紅了，淚水不受控製地湧了上來，那是半年多壓力釋放後的宣泄，更是夢想照進現實的狂喜。
秦教授長舒一口氣，摘下眼鏡，用力揉了揉發酸的鼻梁，喃喃道：“好啊……好啊……功夫不負有心人……”
老陳使勁拍了拍身邊孫文斌的肩膀，孫文斌則是仰起頭，望著天花板，眼角閃爍著晶瑩，這位老教育工作者，仿佛看到了無數鄉村孩子未來更加明亮的教室。
助理小孫和其他聞訊趕來的員工，在門外發出低低的歡呼和掌聲。
沒有鑼鼓喧天，沒有鞭炮齊鳴，但這間辦公室裡洶湧的情感，卻比任何慶祝都更加真摯、更加厚重。王龍飛走上前，用力擁抱了一下李靜，拍了拍陸明宇和秦教授的肩膀。所有的話，都在不言中。
“召集全體籌備組成員，半小時後，大會議室開會。”王龍飛很快冷靜下來，發布了第一條指令，“小孫，立刻通知陽邑鄉周校長、小白鄉劉校長，請他們務必明天上午過來。還有，以集團名義，起草一份簡短的內部通告，告知全體員工這個階段性成果。”
二、批文細讀：字裡行間的囑托與邊界
第二天上午，加蓋著三個鮮紅大印的正式批文原件，由縣教育局專人送達。王龍飛召集所有核心成員，在會議室裡舉行了簡單而鄭重的接收儀式。然後，大家圍坐在一起，逐字逐句地研讀這份來之不易的“準生證”。
批文用詞嚴謹、規範，在肯定和批準之餘，也明確了諸多邊界和要求：
性質定位：明確實驗區是“公益性、非營利性基礎教育綜合改革試點項目”。
領導體製：實驗區接受清源市教育局的直接業務指導和清源縣人民政府的統籌協調。理事會名單需報市教育局備案，理事長建議由市教育局相關領導或知名教育家擔任。
關鍵製度：要求實驗區在三個月內，製定完善並經上級備案《實驗區理事會章程》、《教師聘任管理與績效考核辦法》、《財務資產管理辦法》、《招生入學實施辦法》、《安全管理責任細則》等五項核心製度。
試點期限：首次試點周期為三年。三年期滿，由省、市教育主管部門組織評估，決定是否繼續、推廣或調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