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最後一波食客,顧記餐館終於又恢複了往日的寧靜。
顧淵沒有急著打烊。
他隻是將那隻盛放過相思果的白玉碗,仔仔細細地清洗乾淨,放回了消毒櫃。
然後,看了一眼窗外那已經徹底暗下來的天色,和那輪被薄雲遮住的殘月。
“蘇文,”
他對著那個還在擦拭著桌子的員工,說道:“你去後廚,把那塊下午剛買的五花肉切一下,再準備點花生米和黃瓜。”
“是,老板。”
蘇文聞言,雖然有些不解,但還是應了一聲,手腳麻利地進了後廚。
而顧淵,則從櫃台下的酒櫃裡,拿出了一瓶看起來就很有年頭的陳年黃酒,和三隻古樸的青瓷酒杯。
做完這一切,他才脫下圍裙,走出了店門。
巷子裡很安靜,晚風帶著一絲桂花的甜香,吹在臉上,很舒服。
隔壁忘憂堂的門口,還亮著一盞微弱的燭光。
張景春老中醫和鐵匠王老板,正借著那點燭光,圍著一個小小的棋盤,殺得是難解難分。
兩人都沒有說話,隻有棋子落在棋盤上,發出的“啪嗒”聲,清脆而又充滿了節奏感。
顧淵沒有出聲打擾。
他搬了張小板凳,和旁邊那個陪著煤球看月亮的小玖,一起坐在了自家店門口的台階上。
在一旁,默默地看著。
棋盤上,黑白子交錯,犬牙交錯。
王老板的棋風,和他的人一樣,大開大合,充滿了力量感。
每一子落下,都帶著一股子要將對方生吞活下的霸氣。
而張景春的棋風,則溫潤如玉。
看似不爭,實則卻在每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都布下了後手。
任憑王老板如何的衝鋒陷陣,最終都會被他那張看似鬆散,實則卻密不透風的大網,給牢牢地困住。
“哎呀!又輸了!”
最終,還是王老板第一個打破了這份寧靜。
他看著自己那條已經被屠得乾乾淨淨的大龍,有些懊惱地將手裡的黑子往棋盤上一扔。
“不下了,不下了!你這張老頭,下棋跟熬藥一樣,磨磨唧唧的,沒勁!”
張景春聞言,隻是笑了笑,慢悠悠地將棋子一粒一粒地收回棋盒裡。
“老王啊,你這性子,是該磨一磨了。”
他的聲音,溫和而又充滿了穿透力,“這棋盤,就跟這人生一樣,光有力氣,是走不遠的。”
“有時候,退一步,反而是為了更好地進兩步。”
王老板撇了撇嘴,顯然對這套充滿了哲理的說教,並不怎麼感冒。
他端起手邊的茶杯,一飲而儘,然後才看到了旁邊那個已經看了半天戲的顧淵。
“喲,顧小子,忙完了嗎,就來看我們兩個老頭子下棋了?”
“看你們下棋,比我店裡的動畫片有意思。”
顧淵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答非所問。
王老板被噎了一下,也不生氣,隻是哈哈一笑。
而張景春,則將目光投向了顧淵。
他的老眼裡,閃過了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
“小顧老板,既然來了,不如…也陪我這老頭子,手談一局?”
他指了指對麵的空位,發出了邀請。
王老板聞言,頓時就來了興致。
“對對對!顧小子,你上!幫我報仇!”
“我可跟你說,這張老頭棋品差得很,悔棋比吃飯還勤快!”
顧淵看著張景春那充滿了笑意的眼睛,又看了看那盤已經被收拾乾淨的棋盤,沉默了幾秒。
“我不會。”
他的回答,乾脆利落。
“沒關係,”
張景春笑了笑,“老頭子我教你。”
說完,他便不再給顧淵拒絕的機會,徑直將一盒白子,放在了顧淵的麵前。
顧淵看著眼前那盒溫潤如玉的白子,最終還是沒有再拒絕。
他坐到了張景春的對麵。
棋局,重新開始。
.....
這一局棋,下得很慢,也很奇怪。
顧淵確實是第一次下棋。
他的落子,沒有任何章法,也沒有任何布局。
他不知道什麼金角銀邊,也不清楚什麼中腹大勢。
完全就是憑著一個畫家的直覺,在棋盤上進行著最簡單的填空和構圖。
東一榔頭,西一棒子。
看得旁邊的王老板,都忍不住直搖頭。
“顧小子,你這不行啊,你這棋下得,跟小孩子過家家一樣!”
小玖似乎也對這黑白分明的棋局產生了興趣。
她沒有去看棋盤,而是學著顧淵落子的樣子,用小小的手指,在台階上沾著水,畫著一個又一個的圓圈。
旁邊的煤球好奇地湊過去,用鼻子嗅了嗅那濕漉漉的圓圈。
然後打了個大大的噴嚏,甩了小玖一臉的水。
小玖麵無表情地抹了把臉,伸出小腳,在煤球那毛茸茸的屁股上,不輕不重地踹了一下。
這無聲的互動,讓下棋的張景春都忍不住笑了笑。
然而,隨著棋局的一點點深入。
他臉上的笑容,很快就凝固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