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閣值房裡,檀香已燃了三炷,空氣中浮著一層若有似無的灰。
空氣沉悶,似預示著即將到來的風暴。
六部九卿的大員們,按品級一一坐定。
茶盞裡的龍井早已涼透,卻無人敢動。
門口的銅鶴香爐旁,劉瑾正背著手來回踱步。
蟒袍上的金線,在晨光裡晃得人眼暈。
“李公公,您說這劉瑾……真當自己是九千歲了?”
戶部侍郎悄悄湊到司禮監秉筆李榮耳邊,聲音壓得像蚊子哼。
李榮眼皮都沒抬,端起茶盞抿了口涼茶。
“皇爺的意思,你我猜不得。”
他眼角餘光掃過劉瑾,見那小子正盯著牆上的《皇輿圖》,嘴角掛著若有似無的笑,心裡暗罵:小人得誌!
突然,劉瑾轉過身,三角眼在眾人臉上一掃,清了清嗓子。
“都到齊了?那咱家就說說皇爺的意思。”
他走到值房正中的紫檀木案前,拿起朱厚照的親筆諭旨,卻不展開,隻是捏在手裡把玩。
“皇爺說了,劉健、謝遷的案子,拖不得。”
“拖不得”三個字剛落地,吏部尚書馬文升就皺起了眉。
“劉首輔是三朝元老,謝次輔也輔佐先帝多年,此案牽連甚廣,需得審慎……”
“審慎?”
劉瑾突然提高聲音,諭旨“啪”地拍在案上。
“馬大人是說皇爺不審慎?”
馬文升的臉瞬間漲紅,他宦海沉浮四十載,還沒被哪個太監這麼搶白過。
剛要反駁,就被旁邊的兵部尚書劉大夏按住了手。
劉大夏朝他搖了搖頭,嘴唇動了動,無聲地說:“忍。”
劉瑾見狀,嘴角撇得更厲害。
“皇爺說了,案子的來龍去脈,禦門聽審時都擺得明明白白,不用再查來查去浪費功夫。”
他伸出三個指頭。
“三天,就三天。你們得給皇爺一個準話:誰該殺,誰該流,誰該貶,列個單子。”
“殺?”
刑部尚書周經猛地抬頭,手裡的象牙板差點掉在地上。
“劉健雖有過錯,卻無實據證明謀逆,按大明律,最多……”
“最多什麼?”
劉瑾打斷他,一步步走到周經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周大人是覺得,皇爺在午門說的‘謀逆’是瞎判?”
“還是覺得,咱家傳的話不算數?”
周經被他逼得往後縮了縮,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下官不是這個意思,隻是……”
“隻是什麼?”
劉瑾突然笑了,笑聲尖利得像指甲刮過琉璃。
“周大人忘了?去年你給親家翁走後門,讓他兒子當了個巡檢,這事要是捅到皇爺跟前,你說該怎麼判?”
周經的臉“唰”地白了,手裡的象牙板“當啷”掉在地上。
那點事他以為做得天衣無縫,沒想到劉瑾竟然知道!
值房裡瞬間鴉雀無聲。
大員們看著劉瑾那副小人得誌的模樣,心裡又恨又怕。
這閹賊不僅仗著皇命壓人,還暗中查了他們的底細!
司禮監秉筆李榮見場麵僵住,輕咳一聲打圓場。
“劉公公息怒,周大人也是按律辦事。”
他轉向眾人,放緩語氣。
“皇爺的意思是要個章程,咱們好好商議便是。”
劉瑾瞥了李榮一眼,沒接話。
他知道李榮是司禮監的老人,麵子得給,但今天他是皇爺欽點的牽頭人,絕不能落了下風。
“商議可以,但有幾條規矩。”
劉瑾走到案前,拿起朱筆在紙上劃了幾道。
“第一,不許再提‘無實據’,周倫的供詞、地窖裡的書信,就是實據。”
“第二,不許說‘牽連太廣’,皇爺說了,貪腐謀逆,一個都不能漏。”
“第三,誰要是敢陽奉陰違,咱家這兒有本賬,回頭就給皇爺送去。”
最後一句話像塊冰,砸得眾人心裡發寒。
他們這才明白,劉瑾哪是來傳旨的,分明是來監工的,還是帶著鞭子的監工!
“那……劉健和謝遷,到底該定什麼罪?”
禮部尚書毛澄顫巍巍地開口,他是劉健的門生,此刻卻不敢替老師說一句好話。
劉瑾沒直接回答,反而問東廠掌印張銳。
“張公公,你覺得呢?”
張銳一直沒說話,聞言慢悠悠地呷了口茶。
“按律,謀逆者淩遲,家產抄沒,家人流放。”
他抬眼看向毛澄。
“毛大人覺得,劉健他們不該按律判?”
毛澄的臉瞬間血色儘失,連連擺手。
“下官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就好。”
劉瑾接過話頭,拿起劉健的供詞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