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鐸見韓文臉色慘白如紙,指節因用力攥著桌沿而泛白。
他連忙往前湊了半步,聲音溫軟:“韓大人莫急,學生……下官定不會辜負您和陛下的指望。”
話到嘴邊,他才想起剛得了官憑,該改口稱“下官”,臉頰不禁微紅,又補了句:“往後在戶部,下官定會謹守本分,多學多做,絕不給大人添亂。”
韓文望著他眼裡的篤定,緊繃的肩膀鬆了鬆,長長歎出口氣。
事到如今,他也隻能信陛下的眼光,信這年輕人的本分了。
他點點頭,拿起案上的賬冊:“走吧,老夫帶你看看戶部的規矩——先從庫房的賬冊看起,這是戶部的根本,半點錯不得。”
歐陽鐸連忙應道:“下官聽大人的。”
兩人穿過正廳往內院走。
韓文一邊走一邊指點:“東邊那排廂房是算房,三十六個算手輪班盯著各地報來的稅冊,錯一筆就得重算三天。”
“西邊是檔案庫,從洪武爺到如今的稅賦冊子都在裡頭,鑰匙由三個主事共管,取一本都得畫押。”
“再往後是銀庫,由錦衣衛和戶部的人輪值看守,連老夫要查庫,都得提前三天遞牌子。”
歐陽鐸聽得仔細,手指在袖縫裡悄悄記著。
原來戶部比他想象中更繁瑣,光是這些規矩,就夠學上半載。
走到算房門口時,裡頭傳來算盤“劈裡啪啦”的響聲,像驟雨打在青瓦上。
他忍不住停住腳,往裡望了眼:十幾個青衫吏員埋著頭,手指在算盤上翻飛,案上的稅冊堆得快沒過腦袋。
“這些人都是乾了十幾年的老手。”
韓文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語氣裡帶了些讚許,“各地的稅賦貓膩,他們掃一眼就能看出七八分。你往後多跟他們請教,比看十本賬冊有用。”
歐陽鐸連忙點頭:“下官記下了。”
正說著,院門口傳來腳步聲。
張永提著個朱漆盒子走進來,身後跟著兩個小太監。
他眼尖,一眼就看見歐陽鐸,臉上堆起笑:“歐陽大人,可算找著你了。”
歐陽鐸連忙躬身:“張公公。”
韓文也拱手道:“張公公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韓尚書客氣了。”
張永擺擺手,把朱漆盒子遞到歐陽鐸麵前,“皇爺吩咐了,這是你的官憑和印信,你收好。”
盒子打開,裡頭放著塊象牙腰牌,刻著“戶部主事歐陽鐸”七個字,旁邊還有枚銅印,印文是“戶部清吏司主事之印”。
歐陽鐸的手微微發顫,拿起腰牌時,指尖都在抖。
這冰涼的象牙,竟比他教書時握過的最重的毛筆還要沉。
他對著張永深深一揖:“勞煩張公公跑一趟,下官多謝皇爺恩典。”
“謝皇爺就成,咱家就是個跑腿的。”
張永笑得眼睛眯成條縫,“皇爺還說了,知道你剛到京城沒地方住,讓咱家替你找處院落。現成的宅子就在西城,離戶部不遠,你這就跟咱家去看看?”
歐陽鐸愣了愣,沒想到陛下連住處都替他安排好了。
他心裡暖得發慌,又要躬身行禮,被張永攔住:“哎,歐陽大人不必多禮,快收拾收拾跟咱家走吧,晚了天就黑了。”
韓文連忙道:“是啊,你先跟張公公去看宅子,賬冊的事明日再學不遲。”
又對張永拱手,“多謝張公公體恤,勞煩您多照拂。”
“韓尚書放心,皇爺看重的人,咱家哪敢怠慢?”
張永說著,又催歐陽鐸,“走吧走吧。”
歐陽鐸把官憑和印信小心揣進懷裡,又對韓文躬身:“大人,那下官告辭了。明日卯時,下官定會準時點卯。”
“去吧,路上小心。”
韓文擺擺手,看著他跟著張永往外走,心裡的石頭落了半截——有陛下這樣護著,這年輕人或許真能在戶部站穩腳跟。
張永領著歐陽鐸出了戶部衙門,早有馬車候在門口。
是輛青布馬車,比錦衣衛來時的馬車小些,卻收拾得乾淨,車簾是新換的藍布,邊角還繡著暗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