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閣的朱漆門被小太監輕輕推開。
一道清瘦的身影緩步而入。
王守仁身著藏青色的兵部侍郎官服,頭戴烏紗帽,腰間係著玉帶。
他步履沉穩,每一步都踩得極穩,沒有半分倉促。
他走到殿中,對著龍椅上的朱厚照躬身行禮。
動作標準而恭敬。
聲音清朗:“臣王守仁,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朱厚照坐在龍椅上,目光落在王守仁身上。
這位兵部侍郎雖麵色略顯清臒,卻雙目炯炯,透著一股讀書人特有的沉穩與銳利,與那些隻會趨炎附勢的官員截然不同。
“起來吧。”
朱厚照的聲音帶著幾分隨意。
他指了指龍椅旁的錦凳:“賜座,張永,給王愛卿倒杯茶。”
“謝陛下。”
王守仁起身,側身坐在錦凳邊緣,腰背依舊挺直,沒有絲毫懈怠。
張永端著一杯熱茶遞到王守仁麵前,躬身退到一旁,低著頭,大氣不敢出。
他知道皇爺要和王守仁談大事,這種時候,多聽多看少說話才是本分。
朱厚照手指輕輕敲擊著禦案上的三份奏報,開門見山:“王愛卿,召你過來,是有件大事要和你商議。”
他拿起江西和湖廣的奏報,遞了過去:“你先看看這兩份奏報,說說你的看法。”
王守仁雙手接過奏報,快速瀏覽起來。
臉上神色沒有絲毫變化,隻是偶爾會微微點頭。
半柱香後,他將奏報放回禦案,躬身道:“陛下,鄱陽湖水匪為寧王府所屬,寧王朱宸濠借朝廷剿匪之令,縱匪流竄湖廣,妄圖收買民心、擴充實力,其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朱厚照挑了挑眉:“哦?你僅憑這兩份奏報,就斷定寧王有不臣之心?”
“臣不僅斷定寧王有不臣之心,還知道寧夏的安化王朱寘鐇,也有同樣的心思。”
王守仁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臣在浙江整頓衛所時,曾收到過寧夏衛的密報,安化王私給軍餉、拉攏邊軍,與蒙古部落暗通款曲,其野心與寧王如出一轍。”
朱厚照的眼睛瞬間亮了。
他沒提安化王,王守仁卻主動說了出來,還拿出了“密報”的佐證,看來這位兵部侍郎,早就暗中關注著藩王的動向。
他身體微微前傾,沉聲道:“既然王愛卿看出二王有不臣之心,那依你之見,該如何處置?”
王守仁拱手道:“回陛下,二王雖有不臣之心,卻不足為懼。”
“安化王盤踞寧夏,雖為九邊重鎮之一,但其麾下兵力不過兩萬,且多為邊軍,常年與蒙古作戰,對朝廷忠心尚可。”
“陝西布政司與寧夏接壤,秦肱大人治軍嚴謹,麾下有三萬衛所精兵,再加上寧夏總兵薑漢的牽製,安化王若敢謀反,不出一月,必被陝西官軍剿滅。”
“至於寧王,雖在江西經營多年,私兵數千,又有水匪為羽翼,但江西巡撫孫燧剛正不阿,江西總兵俞諫驍勇善戰,麾下兵力遠超寧王府私兵。”
“且江西地勢險峻,寧王府若起兵,不出半月,必被圍困在南昌,插翅難飛。”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臣以為,陛下真正想解決的,並非寧王、安化王這兩個跳梁小醜,而是他們背後的宗室問題。”
“轟!”
這一句話,如同驚雷,在暖閣內炸響。
朱厚照猛地坐直身子,眼中閃過一絲震驚,隨即化為濃濃的欣賞。
他心裡的盤算,連張永都沒看透,卻被王守仁一語道破!
“好小子,果然有水平!”
朱厚照在心裡暗讚,臉上卻不動聲色,故作疑惑地問道:“王愛卿何出此言?朕隻是想問問你如何處置二王,怎麼扯到宗室問題上了?”
王守仁沒有絲毫慌亂,從容道:“陛下,臣查閱過戶部的卷宗,太祖爺開國之時,宗室不過數十人,每年俸祿不過萬石,對朝廷財政毫無壓力。”
“可到了永樂年間,宗室增至數百人;弘治年間,增至數千人;如今正德元年,宗室人口已逾三萬,親王、郡王、鎮國將軍、輔國將軍……各級宗室的俸祿加起來,每年高達千萬石,占朝廷歲入的三成還多!”
“更彆提宗室還占有全國近一成的良田,免稅免役,各地藩王府邸修繕、婚喪嫁娶,皆由地方官府承擔。”
“去年南直隸大旱,朝廷賑災需銀五十萬兩,戶部卻拿不出,隻因大半財政都用在了宗室俸祿上。”
他抬眸看向朱厚照,目光懇切:“陛下登基以來,屢次下旨提高邊軍軍餉、減免災區賦稅,足見陛下心係天下。”
“以陛下之英明,定然早已注意到宗室問題的嚴重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