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夢陽癱在地上,渾身的骨頭仿佛都被抽走了一般,癱軟無力。
他深知自己陷入了絕境。
陛下那話,哪裡是饒他,分明是將他置於絕境,如同把他架在燒紅的烙鐵上烤。
他若敢接“公開宮闈事”這個話茬,日後文武百官定會以“陛下聖諭”為令牌,緊緊盯著皇宮的一舉一動。
如此一來,陛下將毫無私密可言。
最後,陛下定會把這賬算在他頭上。
他若不接,陛下便會說他“抗旨不尊”。
這同樣是死路一條。
冷汗順著他的脊梁骨往下淌,很快便浸濕了裡衣。
裡衣貼在背上,涼得刺骨。
他再也顧不上什麼文人風骨,什麼言官體麵。
為了保命,他連滾帶爬地撲到朱厚照麵前。
膝蓋在青石板上磨出兩道血痕,他渾然不覺。
他“砰砰”地磕頭,聲嘶力竭地喊道:“陛下!臣錯了!臣真的錯了!”
“臣不該道聽途說!不該妄議宮闈!不該對陛下不敬!求陛下饒臣一命!”
“臣願意卸甲歸田!願意去守皇陵!隻求陛下彆和臣一般見識!”
他的聲音帶著哭腔,鼻涕眼淚混在一起,糊了滿臉。
額頭的傷口磕在地上,血珠混著汗水,在地麵暈開一小片暗紅。
朱厚照端著茶杯,慢條斯理地吹著浮沫,眼皮都沒抬一下。
“錯了?”他嗤笑一聲,聲音裡滿是嘲諷,“李愛卿這話說得不對啊。”
“昨天寫奏疏的時候,你不是挺理直氣壯的嗎?不是說朕‘非帝王仁厚之舉’嗎?怎麼今天就說自己錯了?”
他放下茶杯,身體微微前傾,眼神裡帶著戲謔的笑意。
“依朕看,不是你錯了,是朕錯了。”
“朕不該把宮闈之事藏著掖著,不該讓你們這些‘賢臣’猜來猜去,平白委屈了你們。”
“朕應該把皇宮裡的事,事無巨細都告訴你們才對!”
朱厚照突然提高聲音,對著旁邊的張永道:“張永!”
張永心裡一咯噔,連忙躬身應道:“奴婢在!”
他深知陛下這是要開始“作妖”了。
這道旨意一旦傳出去,整個朝堂必將炸鍋。
“傳朕的聖旨!”朱厚照的聲音擲地有聲,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應給事中李夢陽所請,從今日起,皇宮內每日發生的大小事務,包括朕何時起身、何時就寢、何時用膳,甚至朕如廁的時辰,都要一一記錄在案,每日卯時呈給內閣,再由內閣通報給所有文官!”
“欽此!”
張永僵在原地,嘴角抽搐著,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道旨意實在太過荒唐!
帝王的起居本就是機密,更何況是如廁這種私事。
若真的公之於眾,陛下的威嚴何在?
文官們又會如何議論?
到時候,不僅李夢陽要遭殃,連他這個傳旨的司禮監掌印太監,都得被文官們的唾沫星子淹死!
“皇爺……這……”張永猶豫著,想勸又不敢。
“陛下!不可啊!”李夢陽嚇得魂飛魄散,連忙膝行幾步,抱住朱厚照的龍袍下擺。
“這旨意萬萬不可傳啊!陛下是天子,九五之尊,起居怎能隨意公之於眾?這會有損陛下威嚴啊!”
他現在恨不得抽自己兩個大嘴巴子。
自己怎麼就豬油蒙了心,惹上了這麼個煞星!
陛下這是要把他架在火上,讓他成為所有文官的公敵啊!
“有損威嚴?”朱厚照挑了挑眉,故作驚訝地說道。
“李愛卿這話就不對了。”
“昨天你寫奏疏的時候,不是說朕要‘體恤皇後’‘以安後宮’嗎?朕現在從善如流,把後宮乃至皇宮的事都公開,讓你們這些‘賢臣’監督朕,看看朕是不是真的‘仁厚’,是不是真的‘體恤皇後’,這有什麼不對?”
“難道李愛卿是覺得,朕不該聽你們的話?不該從善如流?”
朱厚照的聲音越來越冷,眼神裡的殺意又冒了出來。
“還是說,李愛卿你寫奏疏的時候,根本就是心口不一,隻是想博取名聲,並不是真的想讓朕‘仁厚’?”
“臣不是!臣沒有!”李夢陽嚇得連忙鬆手,再次磕頭。
“陛下誤會了!臣是真心為陛下著想!隻是這旨意太過荒唐,若是傳出去,恐遭天下人恥笑啊!”
“天下人恥笑?”朱厚照冷笑一聲。
“朕看是你們文官恥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