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東城門的晨霧還未散儘,守城士兵便聽見了遠遠傳來的腳步聲。
報——一名斥候跌跌撞撞衝進都尉府,城東官道上塵土蔽日,少說有兩三千人正往城裡湧!為首的抬著塊朱漆大匾,寫著新政安民四個金漆大字!
正在巡城的王賁手按劍柄,快步登上城樓。
晨光裡,那支隊伍已清晰可見:青布裹頭的農夫,係著圍裙的婦人,甚至有拄著拐杖的老者,人人衣襟漿洗得發白,卻都把胸脯挺得筆直。
最前頭兩個精壯漢子抬著的木匾在陽光下泛著暖光,新政安民四個字被擦得鋥亮,連邊角的雲紋都沒沾半粒塵土。
是民間自發組成的謝恩團。王賁眯起眼,想起昨日從各郡縣快馬送來的密報——關中的王二家分了二十畝良田,巴蜀的趙三免了三個月徭役修好了漏雨的屋,南陽的老周用減賦省下的錢給兒子娶了親。
這些被新政托住命數的人,自發湊了銀錢買匾,帶著家鄉的小米、新織的土布,要當麵給扶蘇叩個頭。
消息像長了翅膀,眨眼間傳遍鹹陽。
當謝恩團走到朱雀大街時,兩邊的店鋪早卸下了門板,賣炊餅的老婦把剛出爐的芝麻餅往行人手裡塞,賣布的掌櫃扯著嗓子喊:快快給大家讓道!穿紅戴綠的小媳婦抱著娃站在台階上,用帕子沾著眼淚;剃著光頭的小乞兒舉著半塊烤餅,踮腳往匾上瞧。
來了!有人喊了一嗓子。
謝恩團的帶頭人——關中漢子牛大柱抹了把臉上的汗,把匾往肩上又顛了顛。
他去年冬天還在為湊不上賦稅給兒子抓藥急得撞牆,如今懷裡揣著新領的田契,走路都帶風。都精神著點!他回頭吼了一嗓子,咱見的是大秦的皇帝,都打起精神來!
隊伍剛拐進章台街,便撞進一片香霧裡。
不知哪家百姓在門口擺了銅爐,檀香混著艾草香漫過來,幾個老太太跪在街邊,手裡攥著香燭,額頭幾乎要貼到青石板:陛下萬歲,是陛下的新政才讓咱活成人了......
此時的鹹陽宮宣政殿裡,嬴烈侯正把茶盞重重砸在案上。
青瓷碎片濺起來,紮進他手背的青筋裡,他卻像沒知覺似的,盯著跪在地上的家仆:你說他們舉著匾,一路上還有人免費給他們提供吃食?
回侯爺,家仆縮著脖子,小的親眼見,有個老婆子把攢了半年的雞蛋全塞給謝恩團的娃。
嬴烈侯的指甲掐進檀木案幾,新雕的雲紋被摳出幾道白痕。
他想起三日前議政台上,扶蘇那句法不能護民,民又如何守法,想起台下如潮的聲。
這些泥腿子憑什麼?
不過是得了點小恩小惠,就把老祖宗傳下的規矩踩在腳下?!
他突然低笑一聲,找幾個嘴皮子利索的鄉紳,寫狀子說免役免稅鬨得沒人種地,今年夏糧要減產。再讓市井裡的閒漢們嚼舌頭——說這謝恩團是扶蘇拿帛和米雇的,哄騙百姓呢。
家仆剛退下,殿外便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腳步聲由遠及近,最後從門前走過。去往扶蘇所在大殿。
李斯掀簾而入,手裡攥著一卷紙:陛下,民間自發組成的謝恩團到了承明門外,要求見您。
扶蘇正對著地圖勾畫新修的馳道,聞言抬頭,眼底浮起笑意。
他記得牛大柱的名字——上個月北地郡遞來的萬民書中,第一個按手印的就是這漢子。讓他們進來。他解下腰間玉玨遞給旁邊的小黃門,再讓人搬二十張胡床,彆讓老人家站著。
承明殿的朱漆大門緩緩打開時,牛大柱的腿肚子直打顫。
他見過最大的官是縣裡的嗇夫,如今要見的可是大秦的主宰,二世皇帝,喉嚨裡像塞了團棉花。
都坐下說。扶蘇走下丹墀,親手扶著最年長的老婦坐定,朕在北境監軍時,常聽蒙將軍說,百姓的苦比長城的磚還多。今日你們來,可要讓我聽聽真話。
老婦抹著眼淚,從懷裡掏出個布包,層層打開是半塊發黑的餅:去年這時候,我家小子就著雪啃這個,沒撐過臘月。如今......她指著牛大柱身後的小丫頭,我孫女能吃上熱乎飯了,學堂先生還說要教她識字。是陛下讓我們家的日子越過越好,老婦謝過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