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熔金,將鹹陽東市的喧囂鍍上了一層溫暖的倦意。扶蘇三人隨著歸家的人流,緩緩走向集市的出口方向。與來時不同,此刻湧入集市的人反而更多了。下值的工匠、收攤的商販、放了學的孩童、結束了一天勞作的農人……他們臉上帶著或疲憊或輕鬆的神情,目標明確地彙入這市井的洪流。有人直奔菜攤挑選新鮮的時蔬,有人擠在肉鋪前掂量著晚上的葷腥,有人則圍在小吃攤前,準備帶些現成的美味回去犒勞家人。這在嚴刑峻法、物資匱乏、人們隻為生存掙紮的舊秦時代,簡直是難以想象的圖景。扶蘇新政帶來的富足與鬆弛,正悄然改變著帝國子民最細微的生活習慣。
“少爺您瞧,”胥坤低聲感慨,眼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動容,“這景象……真如您常說的,人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啊。擱在一年多前,太陽落山前,這街上怕是連鬼影子都難尋了。”
扶蘇微笑著點頭,心中那份因市井繁華而生的滿足感尚未散去。他舉著那支彩色小風車,任其在晚風中嗚嗚旋轉,享受著這難得的閒適。項少龍的目光依舊警惕地掃視著周圍,但眉宇間也少了幾分平日的冷硬,多了些融入這祥和氛圍的柔和。
眼看就要走到集市的儘頭,喧囂漸遠,宮城巍峨的輪廓已在暮色中隱現。就在這時,一股極其霸道、醇厚濃鬱的香氣,如同無形的鉤子,猛地鑽進了扶蘇的鼻腔!
這香氣不同尋常!它並非尋常燉肉的葷腥,而是帶著一種深沉厚重的醬香,混合著多種香料長時間熬煮後特有的複合氣息,其中似乎還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草藥甘香。這香氣極其濃鬱,卻又絲毫不顯油膩,反而勾得人腹中饞蟲大動,口水不由自主地開始分泌。
“嗯?”扶蘇腳步一頓,鼻子下意識地聳動了幾下,循著香氣的來源望去。隻見在集市邊緣、靠近一條小巷的轉角處,支著一個不起眼的小攤。一個穿著乾淨但打著補丁短褐、須發花白的老漢,正守著一口咕嘟咕嘟冒著熱氣的深口大陶鍋。鍋裡,深褐色的醬湯濃稠地翻滾著,隱約可見大塊被醬汁浸染得油亮暗紅的被草藥繩綁著的肉塊沉沉浮浮。香氣,正是從那裡源源不斷地散發出來!
“醬肉!”扶蘇眼睛一亮,這味道,勾起了他前世對某種經典美食的遙遠記憶。他腳下不由自主地轉了方向,徑直朝著那小攤走去。
胥坤和項少龍連忙跟上。走近了看,那醬湯色澤深沉,香氣愈發醇厚誘人。鍋旁的小案板上,整齊地碼放著幾根細麻繩係好的、醬色濃鬱的肉塊,顯然是準備售賣的成品。
“老丈,這醬肉怎麼賣?”扶蘇饒有興致地問道,目光在那些誘人的肉塊上流連。
老漢見有客上門,而且是位衣著不俗的公子哥,連忙堆起樸實的笑容:“回公子爺,上好的豬前腿肉,用祖傳老湯配了十幾味香料足足醬了三個時辰!二十文一塊!您來點嘗嘗?包您吃了還想!”
價格適中。扶蘇點點頭:“好,給我來一塊。”他指了指案板上看起來肥瘦相間最勻稱的一塊。
“好嘞!”老漢手腳麻利地拿起那塊肉,準備包起來。就在這時,扶蘇的目光無意間瞥見胥坤手裡拎著的、僅剩的那張油酥餅。一個大膽又無比誘人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他的腦海!
“等等!”扶蘇連忙抬手阻止老漢打包。
老漢疑惑地看向他:“公子爺?”
扶蘇指著胥坤手裡的油酥餅,又指了指案板上那塊醬肉,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老丈,肉照買。不過……能否麻煩您,幫我把這肉剁碎?剁得越碎越好!最好再淋上一點您這鍋裡的老湯!”
老漢愣住了,滿臉的皺紋都寫滿了不解:“剁……剁碎?公子爺,剁碎……老漢我沒帶刀來啊,也……也沒帶砧板啊。我這肉都是整塊賣的......”他指了指自己那簡陋的攤子,意思很明白,他這攤子是賣整塊醬肉的,不是賣肉餡的。
扶蘇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這要求有點強人所難了。他回頭看向胥坤和項少龍,目光落在項少龍腰間那柄不起眼的短刀上:“少龍,給我把刀用用。”
項少龍沒有絲毫猶豫,立刻解下腰間的帶鞘短刀,雙手奉上。扶蘇伸手剛要去接,突然想起一個極其重要的問題,動作猛地頓住!他抬眼看向項少龍,壓低聲音問道:“你這刀……用過麼?”他問的是“用過”,但眼神裡的意思非常明確——沾過血沒有?
項少龍瞬間明白了扶蘇的顧慮。這把刀,是他的隨身兵刃,豈止是“用過”?飲過的血恐怕比一般人切過的肉多十倍不止!他微微傾身,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凜冽:“回少爺,小人的刀……見過血。”雖然每次任務後都仔細擦拭保養,但用來剁食物?萬一……項少龍自己都覺得膈應。
扶蘇一聽,立刻像被燙到一樣縮回了手,連連搖頭:“那算了!算了!”開什麼玩笑,用一把殺人的凶器剁肉餡做吃的?就算心理上過得去,生理上也受不了啊!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他目光急切地掃過周圍,看到不遠處有一家賣鐵器雜貨的鋪子還亮著燈,立刻對項少龍道:“去!到那鋪子裡,給我買把新的菜刀來!要切菜剁肉的那種!快!再買個砧板!”
“是!”項少龍沒有絲毫廢話,身形一閃,如同融入暮色的影子,迅速朝那鐵器鋪子掠去。不到半盞茶的功夫,他便折返回來,手中多了一把嶄新的、閃著寒光的厚背菜刀,另一隻手裡還有一個厚重的砧板。刀身寬厚,刃口鋒利,一看就是皇家商號新出爐的普通鐵製家用廚刀。
“少爺,刀。”項少龍將刀遞上。
扶蘇接過沉甸甸的新菜刀,轉身遞給還在發懵的老漢:“老丈,用這個!麻煩您,幫我把這塊肉剁碎,剁成肉糜,越碎越好!再淋上一勺您那鍋裡的老湯!”項少龍也連忙把那厚重的砧板放在老丈的攤位上。
老漢看著手裡這把嶄新的、明顯做工精良適合剁餡的菜刀,又看看扶蘇殷切的眼神,雖然完全不明白這位貴公子要乾嘛,但本著顧客就是衣食父母的想法,還是懵懵懂懂地點點頭:“哦……哦,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