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永信的入駐,如同在一池本就活躍的春水中投入了一塊形狀奇特、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石頭,瞬間在皇家學院激起了層層疊疊、意味不同的漣漪。
他那完全無視等級尊卑、眼中隻有電路圖和物理公式的做派,尤其是開場便將在場官職最高、權柄最重的中書令李斯晾在一邊的“壯舉”,著實讓所有親眼目睹之人瞠目結舌,印象深刻到了極點。
這一刻,胥坤之前那番“性情特殊”、“不通情理”、“需多多海涵”的提醒,不再是抽象的告誡,而是變成了活生生、甚至有些紮眼的現實。眾人算是真切地、毫不打折地明白了胥大總管那句忠告的分量——這哪是“不通情理”,這簡直是“人情世故的絕緣體”!
圍觀的人群中,心思立刻活絡開來,想法各異。
一部分較為傳統、注重禮儀和等級的官員或博士,心中不免暗自嘀咕:“此子雖得聖眷,然行事如此狂悖無禮,連中書令李斯的麵子都敢拂,簡直不知所謂!日後還是少與之打交道為妙,免得自討沒趣,甚至無故得罪於人。”他們下意識地便想與楊永信保持距離,將其視為一個不可理喻的“異類”。
然而,在皇家學院這個如今帝國思想最活躍、最崇尚實學和新知的地方,更多的人,尤其是那些年輕學子以及本身也是技術官僚出身的院長博士們,在經過最初的錯愕之後,反而對楊永信產生了一種奇特的欣賞。
“嘖,這位楊院士,有點意思啊!”一個年輕學子低聲對同伴道,“一來就直奔主題,眼裡隻有學問,什麼中書令、院長,在他那兒好像跟咱們沒啥區彆?這不挺好?少了好多虛頭巴腦的客套!”
“確實!你看他剛才指出黑板上的錯誤,一針見血!這才是真正做學問的樣子!管他什麼身份,學問不對就得指出來!”另一人附和道,眼中帶著欽佩。
工學院院長茅焦捋著胡須,對身旁的禽滑厘低聲道:“禽滑兄,看來陛下又發現了一個寶貝。此子心無旁騖,純粹致知,倒頗有古之賢者遺風。雖於人情世故有所欠缺,然於學術一道,或許正需這般赤子之心。”
禽滑厘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想起了自己那個曾經同樣“不開竅”的徒弟公輸昂,苦笑道:“是啊,與這等癡人打交道,直來直去反而省心。隻是苦了中書令了……”
胥坤看著眼前這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幕,尤其是李斯那僵在原地、笑容凝固、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尷尬模樣,心中也是替這位帝國文官之首感到一陣無奈。
他連忙上前兩步,來到李斯身邊,低聲寬慰道:“中書令,您也看到了……胥某今日之所言,絕非虛言。此子便是這般性情,絕非有意怠慢中書令,實是其腦中……呃……唯有那雷霆電學,再無他物。您多多海涵,多多海涵……”
李斯畢竟宦海沉浮數十載,養氣功夫深厚,雖然心中極為不快,覺得麵子大大受損,但陛下的重視和胥坤的提前鋪墊讓他硬生生的將這口氣給咽了下去。他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擺了擺手,語氣乾澀地道:“無妨,無妨……陛下既言此子乃國士,自有其非常之處。老夫……理解,理解。”
胥坤見李斯似乎緩過勁來了,便又轉向幾位分院長和學子們,笑著拱手道:“諸位,楊院士既已到任,此後電學研究所一應事務,便仰仗諸位的鼎力相助了。咱家宮中還有事務,便先行告辭了。”
眾人連忙紛紛回禮:“胥總管慢走。”
胥坤最後將目光投向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對著黑板和一群懵懂學子滔滔不絕的楊永信,提高了音量喊道:“楊院士!楊大人!”
連喊了三聲,楊永信毫無反應,仿佛根本沒聽見。
最後還是旁邊一位機靈的學子,實在看不下去了,小心翼翼地伸手輕輕拉了一下楊永信的衣袖。
正講到關鍵處的楊永信被打斷,極為不耐煩地轉過頭,眉頭緊皺:“何事?!沒看見我正在講解重要原理嗎?!”
那學子嚇得一縮脖子,連忙指向胥坤的方向。
楊永信這才看到胥坤,臉上的不耐稍減,但依舊帶著被打擾的不快:“胥公公?還有何事?”
胥坤心中無語,麵上卻還得保持微笑:“楊院士,這裡既然已安頓好,沒咱家什麼事了,咱家這就回宮向陛下複命去了。”
他本以為楊永信至少會客氣兩句,說聲“有勞公公”之類的。
誰知楊永信隻是極其隨意地“哦”了一聲,然後像是趕蒼蠅般揮了揮手,目光又迅速回到了黑板上,嘴裡嘟囔著:“行,知道了,慢走啊,我就不送了。”說完,立刻又投入到他的講解中,仿佛胥坤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傳話人。
現場再次一片寂靜。
所有人都被楊永信這“彪悍”的態度驚得目瞪口呆!
那可是胥坤!皇帝陛下身邊最親近的內侍總管!權傾朝野的中書令李斯都要對其客客氣氣的人物!你就這麼打發走了?!連句客套話都沒有?!這頭是真的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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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那些覺得楊永信“純粹”的學子,此刻也覺得這位新所長似乎……純粹得有點過頭了?
胥坤本人也是被噎得夠嗆,但他似乎早有心理準備,隻是無奈地搖了搖頭,苦笑著對一旁同樣一臉錯愕的李斯道:“中書令,咱們……回吧?”
李斯看著胥坤那副“我習慣了”的表情,忽然覺得自己剛才那點尷尬似乎也不算什麼了,甚至對胥坤生出了一絲同情。他連忙點點頭,與胥坤一同轉身離去,逃離了這個令人無比彆扭的教學現場。
回宮的路上,胥坤坐在馬車裡,越想越覺得自己的判斷沒錯。這楊永信就是個純粹的“科研核彈”,威力巨大,但方向完全不可控,必須給他配一個能妥善處理所有後勤、行政、外交事務的“發射架”和“導航員”!
一回到宮中,胥坤立刻前往宣室殿向扶蘇複命。他儘量用客觀、甚至略帶幽默的語氣,將今日楊永信上任的“精彩”場麵,包括其是如何無視李斯、如何沉浸講解、以及最後如何“打發”自己,繪聲繪色地向扶蘇描述了一遍。
扶蘇聽著胥坤的講述,尤其是聽到楊永信直接把李斯胥與胥坤給晾在一邊和那極其敷衍的“慢走啊”,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眼淚都快笑出來了:“哈哈哈!好!好一個楊永信!真乃奇人也!朕就知道會是這樣!李斯當時臉色一定很精彩吧?”
胥坤見皇帝並未動怒,反而開懷大笑,心中稍安,苦笑道:“陛下聖明,中書令當時……確實是有些下不來台。不過李大人涵養好,並未發作。”
接著,胥坤話鋒一轉,語氣變得認真起來:“陛下,老奴多句嘴。經過今日之事,老奴愈發覺得,楊永信此人,或許真乃不世出的電學奇才,但其性子……實在隻適合埋頭搞科研、做實驗。至於研究所的日常管理、人員的考核安排、物資的申請調撥、與其他部門的協調對接、甚至是對院內學子的教學授課安排……這些繁雜事務,恐怕根本無法指望他。若強行讓他處理,非但於事無補,恐怕還會耽誤其研究,甚至鬨出更大的亂子。”
他抬頭看向扶蘇,誠懇地建議道:“奴才愚見,是否可為電學研究所,也為楊院士本人,配備一位精明強乾、八麵玲瓏、善於統籌協調之人,作為副手,專司處理所有這些行政雜務?如此,楊院士便可心無旁騖,專心攻堅陛下所期待的‘電’,豈不是兩全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