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夜沉再次陷入昏睡,但這一次,他的睡顏不再平靜。
細密的冷汗不斷從他額角滲出,浸濕了濃黑的鬢發。他的眼球在眼皮下快速轉動,眉頭緊鎖,喉間偶爾溢出壓抑的、破碎的音節,像是被困在無法醒來的夢魘裡。林薇坐在床邊,用浸濕的溫毛巾,一遍遍,極其輕柔地替他擦拭。
她的動作機械而專注,仿佛這是世間唯一重要的事。隻有她自己知道,內心的驚濤駭浪從未停歇。
那枚徹底失去光澤、布滿裂紋的子係統碎片,正安靜地躺在她病號服的口袋裡,像一塊冰冷的烙鐵,時刻提醒著她處境的危險。主係統的深度掃描雖然退去,但誰敢說沒有留下更隱蔽的監控後門?她和顧夜沉,就像在萬丈懸崖的鋼絲上跳舞,任何一絲多餘的舉動,都可能萬劫不複。
「數據……錯誤……清除……」
顧夜沉又開始囈語,聲音帶著明顯的痛苦和抗拒。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身下的床單,指節用力到泛白。
林薇擦拭的動作微微一頓。她知道,他正在意識的深淵裡,與主係統植入的“錯誤數據”認知搏鬥。那些被扭曲的記憶,如同鏽蝕的鎖鏈,捆縛著他真實的自我。
她不能直接告訴他真相,但她可以做點什麼。
放下毛巾,她站起身,走到病房角落一個小小的簡易廚房區域——這是高級病房配備的,方便陪護人員熱些流食。她燒上水,找出米袋,動作熟練地淘洗起來。
米是最普通的白米,但她淘洗得格外認真。氤氳的水汽升騰,模糊了她沉靜而專注的側臉。這不是係統技能,沒有任何能量波動,隻是最原始、最生活化的舉動。
當一小鍋白米粥開始在火上咕嘟咕嘟地冒著細密氣泡,散發出單純而溫暖的米香時,林薇用一隻白瓷碗盛了半碗,小心地端到床邊。
粥還很燙,她坐在床邊,用小勺一遍遍攪動,輕輕吹著氣。
整個病房裡,隻剩下粥勺碰撞碗沿的細微清脆聲,以及米粥散發出的、帶著煙火氣的暖香。這氣息,與她平日裡精心算計的香水味,與醫院消毒水的味道,與這個世界冰冷商業博弈的氣息,都截然不同。
它樸素,踏實,帶著一種能安撫靈魂躁動的不動聲色的力量。
不知是這氣息的作用,還是林薇始終沉默卻堅定的陪伴起了效果,顧夜沉緊繃的身體,似乎一點點鬆弛下來。他那混亂痛苦的囈語漸漸停了,呼吸也變得稍微平穩綿長。
林薇沒有試圖立刻叫醒他喂粥。她隻是耐心地、慢慢地攪動著,讓米香更好地彌漫開來。
時間靜靜流淌。
窗外,夜幕降臨,城市的霓虹燈次第亮起,將病房渲染上一層曖昧而疏離的光暈。
當顧夜沉的睫毛再次顫動,緩緩睜開眼時,映入他眼簾的,便是這樣一幅畫麵:林薇低垂著眼睫,側臉在朦朧的光線下顯得異常柔和,她專注地看著手中的白瓷碗,小勺在她指尖穩定地劃著圈。那碗冒著絲絲熱氣的白粥,和她周身那種沉靜的氣息,奇異地融合在一起,仿佛一個隔絕了所有陰謀、算計與痛苦的寧靜港灣。
他靜靜地看了她幾秒,眼神裡沒有了之前的瘋狂、警惕或嘲弄,隻剩下一種深切的、幾乎要將人吞噬的疲憊,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迷茫。
「……什麼東西?」他開口,聲音依舊沙啞,但少了那份攻擊性的邊緣。
林薇聞聲抬頭,對上他的視線,臉上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隻是將手裡的碗微微向前遞了遞:「白粥。你失血過多,又幾乎沒進食,隻能先吃點流質的。」
顧夜沉的目光落在那個白瓷碗上,沒有動。
林薇也不催促,就那麼舉著。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極其緩慢地,試圖撐起身體。腹部的傷口被牽動,讓他悶哼了一聲,臉色瞬間又白了幾分。
林薇放下碗,起身想去扶他,卻被他一個眼神製止。
「我自己可以。」他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固執。
他靠著自己的力量,一點點挪動著,靠坐在床頭,這個過程顯然耗儘了他剛恢複的一點力氣,額頭上又滲出了一層虛汗。但他始終緊抿著唇,沒有發出一點示弱的聲音。
林薇重新端起碗,舀了一勺吹溫,遞到他唇邊。
顧夜沉垂眸,看著唇邊那勺熬得恰到好處、米粒晶瑩的白粥,沉默著。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微妙的僵持。
林薇舉著勺子的手穩穩當當,沒有絲毫顫抖,眼神平靜地看著他。
幾秒後,他終究還是張開了嘴,將那勺粥咽了下去。溫熱的、帶著淡淡米香的流質食物滑過乾澀的喉嚨,落入空蕩灼熱的胃袋,帶來一種近乎慰藉的舒適感。
他一勺一勺地吃著,林薇一勺一勺地喂著。兩人之間沒有任何交流,隻有勺碗輕微的碰撞聲,和他偶爾壓抑的、因吞咽牽動傷口的吸氣聲。
一碗粥很快見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