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夜沉是在淩晨時分醒來的。
窗外還是一片沉沉的墨藍,隻有天際線透出一絲微弱的曦光。病房裡異常安靜,醫療儀器規律的滴答聲成為了唯一的背景音。
林薇並沒有睡熟,在顧夜沉呼吸頻率改變的瞬間,她便立刻警覺地睜開了眼睛。她看到病床上的人睫毛顫動了幾下,然後緩緩地、帶著沉重疲憊地,睜開了雙眼。
那雙眼睛,不再是之前充斥的暴戾、迷茫或者高燒帶來的混沌。它們如同被暴雨洗滌過的夜空,深邃、冷靜,甚至帶著一種近乎漠然的平靜。但在這平靜之下,林薇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極其隱晦的、仿佛曆經劫波後的了然,以及……一種重新凝聚起來的、銳利的審視。
他沒有立刻說話,隻是靜靜地躺著,目光先是有些空茫地停留在天花板上,似乎在適應蘇醒的感覺,也像是在梳理腦海中那些翻天覆地的變化。過了好一會兒,他的眼珠才極其緩慢地轉向坐在沙發上的林薇。
兩人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線中相遇。
沒有言語,沒有動作,空氣中卻仿佛有無形的電波在碰撞、交流。
林薇的心臟微微收緊。她不確定,經過那場記憶洪流的衝擊和昏迷的沉澱,眼前的顧夜沉,究竟是更靠近那個被主係統篡改的“商業帝王”,還是……開始蘇醒的“前攻略者夜皇”?
他……還記得那五分鐘的對話嗎?還記得那個坐標嗎?
顧夜沉看著她,眼神沒有任何波動,既沒有之前的憎惡,也沒有突如其來的親近,就像在看一個……熟悉的陌生人。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隻是發出了一聲乾澀沙啞的輕咳。
林薇立刻起身,倒了半杯溫水,走到床邊,用棉簽沾濕,小心地潤濕他乾裂的嘴唇。她的動作自然而熟練,沒有流露出任何超出“陪護者”身份的關切。
顧夜沉配合地微微仰頭,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她的臉。他的眼神太過專注,太過深沉,讓林薇幾乎有種被剝開所有偽裝的錯覺。
「……多久了?」他終於開口,聲音嘶啞得厲害,像是破舊的風箱。
「你昏迷了差不多十八個小時。」林薇回答,聲音平穩,「現在是淩晨五點。」
顧夜沉默默地計算了一下時間,眼底深處掠過一絲幾不可查的銳光。他再次閉上眼,似乎在積蓄力量,也像是在抵抗身體深處傳來的虛弱和疼痛。
「外麵……怎麼樣了?」他再睜開眼時,問的是外麵的局勢。
林薇斟酌著用詞,既不能刺激他,也不能隱瞞太多:「周助理來過幾次,情況……不太樂觀。輿論和調查都在繼續,股價波動很大。銀行那邊,壓力也還在。」
她避重就輕,沒有提及最致命的醫療醜聞和財務指控。
顧夜沉臉上沒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仿佛早已料到。他甚至極輕地、近乎無聲地嗤笑了一下,那笑聲裡帶著濃濃的嘲諷,不知是針對對手,還是針對他自己如今的境地。
「一群……跳梁小醜。」他低聲評價,語氣裡的冷意讓周圍的空氣都仿佛下降了幾度。
就在這時,病房門被輕輕推開,早班的護士走了進來,準備進行例行檢查和生命體征監測。
看到顧夜沉蘇醒,護士有些驚訝,但很快便專業地開始工作。量體溫、測血壓、檢查傷口……
顧夜沉極其配合,但全程一言不發,隻是閉著眼睛,仿佛對外界的一切都漠不關心。隻有林薇注意到,在他聽到護士報出他依舊偏高的體溫和偏快的心率時,他搭在被子上的手指,幾不可查地蜷縮了一下。
護士做完記錄,叮囑了幾句需要靜養、避免情緒激動的話,便離開了。
病房裡再次隻剩下他們兩人。
沉默再次蔓延。但與之前的壓抑不同,這次的沉默裡,充滿了一種心照不宣的、緊張的試探。
林薇不知道顧夜沉是否會在主係統嚴密的監控下,給她任何暗示。她也不敢主動提及任何敏感話題。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窗外的天色漸漸亮了起來。
顧夜沉忽然動了動,他似乎想調整一下姿勢,但牽動了腹部的傷口,讓他悶哼了一聲,眉頭緊緊皺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