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緩緩浸染了雲州府的天空,也將“琉璃軒”那棟孤零零的小樓再次籠罩在一片昏蒙曖昧的光影之中。與往日死寂的詭異不同,此刻的鏡閣內外,彌漫著一種如同拉滿弓弦般的、無聲的緊張。
二樓已被衙役們徹底清空,閒雜人等一律不得靠近。唯有林小乙一人,如同孤鬆般靜立於房間中央,那裡正是昨夜李慕白擦拭鏡子、最終墜亡的位置。張猛親自帶著四名他精挑細選、膽大心細的捕快,兩人一組,分彆把守在吱呀作響的樓梯口和那扇被臨時加固過的破窗兩側。他們手中緊握著特製的、頂端包著厚實棉布的長杆和浸過水的堅韌漁網,屏息凝神,目光如鷹隼般銳利,全身肌肉緊繃,隨時準備應對任何可能發生的突發狀況。文淵則在樓下臨時支起的一張木案前,鋪開了雪白的宣紙,研好了濃墨,毛筆擱在硯台邊,準備記錄下可能轉瞬即逝的關鍵信息。柳青更是親自坐鎮,她手中托著一個打開的紫檀木藥盒,裡麵整齊地碼放著數枚她連夜精心調配、用以解毒清心的褐色藥丸,藥盒旁鋪著一塊白色絲絹,上麵排列著數根長短不一、閃爍著森然寒光的銀針,她清冷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向二樓,以備不測。
“林兄,吉人天相,務必小心!”文淵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透過沉重的寂靜傳來。
“小乙,千萬彆硬撐!感覺不對就立刻喊俺!聽見沒?”張猛甕聲甕氣地低吼,粗大的指關節因用力而捏得發白。
林小乙背對著眾人,微微頷首,示意自己明白。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空氣中彌漫著柳青準備的清心藥草那略帶苦味的清香,試圖以此構築起第一道心理防線。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四周。為了儘可能模擬昨夜的環境,樓內的火把和燈籠光線被刻意調暗了許多,隻留下幾處搖曳不定的光源。滿室林立的古鏡在這晦暗不明的光線下,反射出無數扭曲、跳躍、光怪陸離的光斑和影綽,仿佛有無數隻隱匿在黑暗中的眼睛,正帶著冰冷的惡意窺伺著他這個主動踏入陷阱的獵物。
他按照既定的計劃,摒棄雜念,靜靜地站立著,刻意放緩並加深呼吸,努力維持著靈台那一方清明的寸土。時間在令人窒息的寂靜中一點點流逝,起初的片刻,除了鏡閣本身固有的陰冷濕氣和那股無形的心理壓迫感外,並無其他異樣。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悄然滑過,變化,如同潛伏的毒蛇,開始悄無聲息地露出獠牙。
最先受到衝擊的是視覺。正對麵那麵至關重要的“芙蓉出水”鏡中,他自己的影像,邊緣開始變得模糊不清,仿佛鏡麵上突然嗬上了一層溫熱的水汽,使得輪廓融化、失真。更令人心底發寒的是,鏡中那原本屬於自己的五官,似乎出現了細微的、非自主的位移和扭曲——嘴角像是在不受控製地微微向上牽扯,勾勒出一個完全不屬於他自己的、僵硬而詭異的笑容。緊接著,他用眼角的餘光敏銳地捕捉到,側麵那麵雕刻著“八仙過海”故事的寬大銅鏡裡,似乎有一道濃稠如墨的黑影極快地一閃而過,形如鬼魅,飄忽不定。
林小乙心頭猛地一凜,一股寒意沿著脊椎竄上。但他強行壓製住本能升起的驚悸與後退的衝動,集中全部精神,在心中反複默念:“是幻覺,藥物所致,皆非真實。”
幾乎是與此同時,身體內部的感知也開始出現異常。一陣毫無征兆的、猛烈的心悸感突兀襲來,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隨即開始失控般地狂跳,撞擊著胸腔,發出“咚咚”的、仿佛要掙脫束縛的巨響。兩側太陽穴傳來沉悶的、如同被重物敲擊般的脹痛,呼吸在不自覺間變得急促而淺薄。而空氣中那股原本極淡、需要仔細分辨才能察覺的陳舊香料氣味,此刻仿佛被放大了數十倍,變得濃烈而具侵略性,帶著一種甜膩到令人作嘔的腐朽氣息,蠻橫地鑽入他的鼻腔,直衝顱頂。
更可怕的是聽覺上出現的乾擾。原本死寂的環境裡,開始混雜進極其細微的、如同夏夜蚊蚋振翅般的持續嗡鳴,在這嗡鳴的底層,似乎還交織著若有若無的、縹緲難辨的雜音——像是一個女子在極遠處壓抑的低泣,又像是穿堂而過的陰風在縫隙間發出的嗚咽,挑動著神經最敏感的末梢。
鏡中的影像越發扭曲、狂亂。他看見自己的倒影仿佛在高溫下融化、變形,皮膚之下似乎有無數細小的蟲豸在蠕動、鑽營。側麵銅鏡中的那道黑影再次浮現,這次變得更加清晰、具體,它像一個披頭散發、身形佝僂的模糊人形,正緩緩地、帶著某種粘滯的惡意,從鏡麵最深沉的黑暗處一點點“浮”現出來,一隻枯瘦如柴、指甲尖利的手臂,正顫巍巍地伸出鏡麵,指向他的方向……
一股冰冷的、源自生命最原始本能的恐懼,如同洶湧的潮水般瞬間淹沒了他的四肢百骸,瘋狂衝擊著他理智的堤壩。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如鐵,腎上腺素急劇飆升帶來的戰栗感與柳青之前描述的死者生理狀態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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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前方,‘芙蓉出水’鏡,影像扭曲加劇,五官出現自主異動,疑似詭笑。”
“側麵,‘八仙過海’鏡,出現不定形人狀黑影,具強烈威脅性感知,手臂伸出鏡麵。”
“心悸劇烈,心跳過速,太陽穴脹痛明顯,呼吸急促困難。”
“聽覺出現持續性高頻嗡鳴及無法辨識之低語、哭泣類雜音。”
“空氣中異味濃度急劇升高,甜膩腐朽感令人作嘔。”
林小乙猛地緊閉了一下雙眼,用力甩了甩頭,試圖用物理動作驅散眼前的幻象。他憑借強大的意誌力,如同在驚濤駭浪中緊握舵盤,死死守住心神中那一絲清醒。他嘴唇微動,以極低卻異常清晰、穩定的聲音,將自己正在經曆的、每一種匪夷所思的感受,一一快速報出。聲音透過預先含在舌下的那枚小巧的傳訊石一種特製的、利用共鳴原理傳遞聲音的玉石,樓下文淵處有對應的、如同海螺般的接收裝置,能將他細微的話語放大),清晰地傳到樓下文淵焦急等待的耳中。
文淵運筆如飛,不敢有絲毫遺漏,額頭上滲出的細密汗珠順著鬢角滑落也渾然不覺。他將林小乙描述的每一個細節、每一種感受、對應的時間點和精確方位,都巨細靡遺、工整地記錄在案,這些將是揭開謎團的關鍵拚圖。
張猛在樓梯口聽得真切,一雙虎目圓睜,拳頭捏得咯咯作響,胸腔因壓抑的憤怒和擔憂而劇烈起伏,恨不得立刻衝上去將那麵鬼鏡子砸個粉碎,再把林小乙強行拖下來。
柳青則緊盯著林小乙在昏暗光線下的側臉,觀察著他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和肢體變化,手中那枚最長的銀針已被她捏得溫熱,全身蓄勢待發,如同繃緊的弓弦。
林小乙的額頭上早已沁滿了冰冷的汗珠,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他的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對抗這無孔不入的幻覺消耗了他巨大的精神與體力。但他如同釘在原地一般,始終沒有向後移動半步,目光雖然因幻覺的乾擾而略顯渙散、失焦,但深處那點代表著理性與堅韌的火光,始終在狂風中搖曳,卻未曾熄滅。
在極致的痛苦與混亂中,他強大的觀察力與邏輯思維仍在艱難運轉。他敏銳地注意到,所有的幻覺和身體上的強烈不適,在他忍著暈眩,強行向左側移動了約三步,離開了那麵“芙蓉出水”鏡正前方一個特定的扇形區域後,其強度和頻率便開始有明顯的減弱。而當他的視線刻意避開那幾麵年代最久遠、鏡框雕花最為繁複詭異如“百鳥朝鳳”、“八仙過海”)的鏡子時,幻視的乾擾也會隨之減輕。
“核心……區域……”他強忍著惡心感,斷斷續續地補充,聲音透過傳訊石顯得有些失真,“確認……以‘芙蓉出水’鏡為焦點……周圍三步內……特定光線角度下……與另外……三麵大鏡……形成視覺與……空氣反射回廊……”
終於,在令人煎熬的將近半個時辰後,林小乙感到一陣天旋地轉般的強烈眩暈和翻江倒海的惡心襲來,他知道自己的身體和精神都已逼近極限。
“可以了。”他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啞聲說出這三個字。
早已按捺不住的張猛如同出閘猛虎,低吼一聲,和另一名身手敏捷的捕快如同兩道旋風般衝上二樓,一左一右牢牢扶住幾乎虛脫、搖搖欲墜的林小乙。柳青幾乎在同一時間趕到,動作迅捷地將一枚清香撲鼻、觸手冰涼的藥丸塞入他口中,同時,手中那枚最長的銀針帶著一絲破空微聲,精準而快速地刺入他頭頂和頸後的幾個安神定驚的要穴。
藥力在口中化開,帶來一股清流;銀針落下,帶來酸麻脹痛的針感。那縈繞不散、如同附骨之疽的恐怖幻象和身體上的極端不適,才如同被陽光驅散的晨霧般,緩緩地、不甘地退去。
林小乙幾乎將全身的重量都靠在張猛堅實如鐵的臂膀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臉色蒼白如紙,嘴唇失去了血色,但那雙剛剛從幻境中掙脫出來的眼睛,在短暫的迷茫後,已然恢複了往日的深邃、冷靜與銳利。
“怎麼樣?林兄!你感覺如何?”文淵拿著那摞寫滿了關鍵信息的記錄紙,幾乎是踉蹌著衝了上來,聲音因急切而有些變調。
林小乙閉目緩了足足有十幾息的時間,才重新睜開眼,他抬起微微顫抖的手,精準地指向那麵在昏暗光線下依舊散發著不祥氣息的“芙蓉出水”鏡,以及它前方那片看似尋常的地麵,聲音雖然虛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確定:
“致幻的源頭,最強烈的釋放點,就在那片區域。它不是簡單的均勻彌漫……而是有明確指向性的集中釋放……再結合那些鏡框內部隱藏的孔洞網絡……我幾乎可以斷定,操控這一切的機關核心,就藏在那麵鏡子本身之內,或者……與它有著最緊密、最直接的物理連接。”
迷霧試險,他以自身為餌,親身踏入那精心編織的恐怖幻境,終於抓住了那無形鬼影的縹緲衣角,窺見了其運作的機理。接下來,便是順著這用勇氣與智慧換來的線索,徹底拆穿這鏡中畫皮,讓真相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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