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是一艘在驚濤駭浪中破損的舢板，每一次從昏迷的深潭邊緣掙紮浮起，都被更劇烈的頭痛和虛脫感狠狠砸回黑暗。楚風不知道自己在那張冰冷的電腦椅上癱了多久，直到窗外天際泛起一絲魚肚白，城市蘇醒的微弱噪音如同遙遠的潮汐般湧入，他才勉強找回了些許對身體的控製權。
鼻腔和口腔裡凝固的血塊帶著鐵鏽味，四肢百骸如同被拆散後勉強組裝，每一次細微的動作都牽扯著神經末梢發出抗議。大腦深處那柄鈍鑿依舊在緩慢而執著地研磨，提醒著他昨晚強行清除監控木馬所付出的代價。
`[生物單位_楚風_狀態：重度精神疲勞生理機能低下認知穩定性：臨界…建議：深度休眠…]`
代碼視野如同電壓不穩的燈泡，明滅不定地反饋著糟糕的身體數據。深度休眠？他現在連閉上眼睛都擔心會再也醒不過來。
他掙紮著起身，踉蹌地走向洗手間。冰冷的水潑在臉上，刺激著麻木的皮膚，卻無法驅散靈魂深處的寒意。鏡子裡的人臉色灰敗，眼窩深陷，瞳孔深處殘留著驚悸與過度消耗後的空洞。
趙磊驚恐的臉，屏幕上那行詭異的警告，夏晚晴冷靜到近乎冷酷的眼神，獵戶座數據流的雙眼……無數畫麵碎片在他腦海中衝撞。
第三股勢力……他們是誰？為什麼警告趙磊遠離自己？是阻止自己尋找星塵？還是想把自己逼入絕境，方便他們下手？
他必須儘快恢複。無論是應對夏晚晴下一步的“合作”，還是防備暗處的冷箭，他都需要力量，需要儘快掌握這該死的能力，而不是每次使用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隨時可能自我崩潰。
接下來的幾天，楚風強迫自己回歸“正常”的校園生活。他按時上課，埋頭書本，對趙磊小心翼翼的試探和周圍同學偶爾投來的異樣目光或許是他自己的錯覺）視若無睹。他吃得很多，強迫自己攝入能量，哪怕味同嚼蠟。他儘可能保證睡眠，儘管噩夢纏身。
他像一頭受傷的野獸，在舔舐傷口的同時，警惕地觀察著周圍的一切。
夏晚晴在學校裡依舊扮演著那個完美校花的角色，與他沒有任何公開的交集，甚至連眼神接觸都幾乎沒有。但楚風能感覺到，偶爾，當他不經意間抬頭，會捕捉到她目光中一閃而過的、極淡的審視，仿佛在評估一件工具的狀態。
她在等待。等待他恢複，等待下一次使用。
而暗處的窺視感也並未消失，雖然變得更加隱蔽，如同附骨之疽。他不再嘗試去追蹤或清除——那代價太大。他隻是更加小心，儘量減少使用電子設備，重要的思考也隻在腦海中完成。
在這種高壓下的“正常”生活中，楚風開始有意識地、極其謹慎地嘗試“鍛煉”自己的能力。他不再進行任何可能觸發警報的“寫入”嘗試，而是將注意力集中在“觀察”上。
他坐在教室裡，不再聽講，而是將代碼視野聚焦於一支筆，一張紙，試圖更清晰、更穩定地“閱讀”構成它們的底層參數，理解其數據結構的規律。他走在路上，不再看風景，而是感知著周圍行人、車輛那流動的、代表生命體征和行為模式的數據流，嘗試分辨其中的細微差異和模式。
這個過程同樣伴隨著精神上的負擔，但比強行修改要輕微得多。他像是在學習一門全新的、超越感官的語言，笨拙，卻緩慢進步。他對代碼視野的控製力，似乎有了一絲微弱的提升，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樣動不動就雪花噪點滿屏，頭痛欲裂。
`[認知穩定性：緩慢提升中…當前：百分之三十七…精神耐受力：微弱增強…]`
微小的進步，卻給了他一絲黑暗中的慰藉。
周五下午，放學鈴聲響起。楚風收拾好書包，正準備像往常一樣獨自離開，手機在口袋裡無聲地震動了一下。是一條新的加密信息，來自夏晚晴。
“狀態恢複如何？明晚八點，老地方。需要你再次引導‘尋跡儀’，嘗試精確定位城內坐標。做好準備，這次可能需要更長時間。”
信息依舊簡短，帶著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
明晚……老地方……廢棄燈塔。
楚風攥緊了手機，指節微微發白。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他回複了一個“好”字，然後將信息徹底刪除。
他知道，第二次引導“尋跡儀”，風險隻會更大。上一次幾乎讓他崩潰，這一次“更長時間”的要求，無異於將他推向更危險的邊緣。
但他沒有拒絕的資本。
周六晚上，楚風再次踏上了前往廢棄燈塔的路。與上次的忐忑不安不同，這一次，他心中更多是一種冰冷的決絕。他清楚自己將要麵對什麼，也明白自己必須從中獲取活下去的籌碼。
夜色依舊濃重，舊港區的荒涼與腐敗在黑暗中更顯猙獰。他熟練地穿行於斷壁殘垣之間，代碼視野保持在一個低功耗的警戒狀態，掃描著周圍的環境。
當他推開燈塔那扇鏽蝕鐵門時，夏晚晴已經在了。她依舊站在旋轉鐵梯的中段，隱沒在光與暗的交界處，仿佛從未離開過。今晚她穿了一身更深的幾乎融入陰影的衣物，隻有臉上清冷的輪廓在微光中依稀可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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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你恢複得不錯。”她的目光在楚風臉上停留片刻，淡淡開口。不知是客套，還是真的看出了他狀態的好轉。
楚風沒有回應，直接走到她下方的空地上，抬頭看著她：“開始吧。”
夏晚晴也沒有多言，從隨身的小包中再次取出了那個古樸的青銅“尋跡儀”。羅盤在她掌心微微震顫，指針無序晃動。
“集中精神，像上次一樣。”她指示道，“但這次，嘗試更深入。不要僅僅滿足於‘看到’那些破碎的景象和光點，試著去‘觸摸’它們，去感受它們所在的‘位置’與我們所處‘現實’的‘距離’和‘接口’。”
觸摸？距離？接口？
楚風心中凜然。這要求比上次又進了一步，更加抽象，也更加危險。深入數據之海，去“觸摸”那些可能是世界本源的碎片？
但他沒有猶豫。深吸一口氣，閉上雙眼，開始調動那經過幾天微弱鍛煉後，似乎凝實了一點的精神力，將代碼視野全力聚焦於那個青銅羅盤。
嗡——
熟悉的吸力再次傳來，意識被拉扯、放大，投入那片光怪陸離、由無數世界碎片構成的混沌洪流！
頭痛瞬間加劇，如同有無數根鋼針從顱內刺出！但他咬牙忍住，努力維持著意識的清醒和聚焦。
破碎的城市、魔幻的森林、浩瀚的星海、幽暗的數據之海……景象依舊飛速掠過，混亂不堪。而在那一片混沌之中，那幾個微弱的、散發著獨特“共鳴”的“光點”再次出現，如同暴風雨夜海上的燈塔，雖然微弱，卻帶著某種指引性。
這一次，楚風沒有僅僅停留在“看”。
他遵循著夏晚晴的指示，鼓起全部勇氣，將凝聚的意識，如同伸出無形的手，小心翼翼地探向其中一個感覺距離最近、似乎就錨定在這座城市某個角落的“光點”！
就在他的意識觸須即將碰觸到那個“光點”的瞬間——
異變陡生！
那個“光點”並沒有像預想中那樣散發出更強烈的共鳴，或者展現出具體的形態。相反，它猛地蕩漾開一圈無形的漣漪！
這漣漪並非物理層麵的波動，而是一種信息層麵的乾擾和……折射！
楚風感覺自己探出的意識觸須，仿佛撞在了一片無比光滑、無比複雜的鏡麵上！不僅僅是反彈，那“鏡麵”還將他的感知，朝著無數個不同的、虛幻的方向扭曲、折射了出去！
刹那間，他“看”到的景象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