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鄉號”在連續數次高精度短程躍遷後，終於抵達了那個由“幽靈信號”解析出的、位於銀河係邊緣的偏僻坐標。
眼前的景象，讓所有船員倒吸一口冷氣，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這裡並非預想中的幸存者基地，也不是什麼資源豐富的星域。展現在他們麵前的，是一片無比廣闊、令人靈魂顫栗的……宇宙墳場。
無數艘星艦的殘骸，如同被隨意丟棄的玩具，靜靜地漂浮在冰冷的虛空中。這些殘骸風格各異，大小不一，有的還保留著大致的輪廓，有的則已徹底解構成扭曲的金屬叢林。它們來自不同的文明，不同的時代，其科技水平也參差不齊，從初步掌握核聚變的粗糙船體，到明顯運用了高等能量科技的光滑艦殼，應有儘有。
共同點是，它們都死了。沒有任何能量信號，沒有生命跡象，隻有永恒的寂靜和毀滅。一些殘骸上還能看到巨大的、非爆炸形成的撕裂傷，仿佛被某種無法理解的力量徒手撕開。整個區域的規則背景也呈現出一種異常的“死寂”和“淤塞”感，仿佛這裡的生機與可能性都被徹底抽乾了。
“這裡……是‘收割者’的垃圾場嗎？”一名年輕的船員聲音顫抖地低語。
“不……”雷鈞艦長死死盯著主屏幕，聲音乾澀，“看那些殘骸的分布和狀態……它們不是被拖到這裡丟棄的。它們……是在這裡被摧毀的。這裡是一個……陷阱區，或者說，‘收割’現場！”
艾娃的規則感知也證實了這一點。她臉色慘白，指向掃描圖像上幾處相對“新鮮”的殘骸區域：“那裡的規則破碎痕跡……和之前發現‘幽靈信號’的那片空間傷疤，同源！是‘收割者’！它們在這裡定期‘收割’！”
這個發現讓所有人如墜冰窟。那個發出警告信號的未知人類艦隊，並非偶然遭遇“收割者”，它們很可能就是被吸引到了這個陷阱，然後被無情地摧毀！而“幽靈信號”中提到的“幸存者”……難道指的是其他被吸引到這裡、並僥幸逃脫了“收割”的文明？
“歸鄉號”如同闖入巨人墓穴的螞蟻，小心翼翼地在這片死亡的金屬森林中穿行，不敢發出任何可能引來“清道夫”的動靜。他們記錄著每一艘殘骸的數據，分析著它們的技術特征和毀滅方式，試圖拚湊出“收割者”的行為模式和能力範圍。
隨著探測的深入，一個更加令人不安的模式浮現出來。
這些被摧毀的文明，其科技樹和發展路徑，似乎都存在著某種……人為引導的痕跡！許多殘骸上運用的技術，其底層邏輯都能看到類似“觀測者”規則畫布的影子，隻是發展程度和具體方向各不相同。仿佛它們都曾受到過類似的“啟蒙”，被引導著走向了某個特定的方向，然後……在達到某個臨界點，或者表現出某種“不合格”的特質後，被“收割者”清理掉。
“篩選……這真的是一場殘酷的篩選……”雷鈞感到一股徹骨的寒意，“‘觀測者’播種知識，引導文明發展，而‘收割者’則負責清除掉不符合標準的‘次品’……”
就在“歸鄉號”的船員們被這黑暗真相壓得幾乎窒息時，艦載傳感器突然捕捉到了一絲極其微弱、但確實存在的……非自然能量波動！
波動源位於墳場深處，一片由最大型殘骸堆積而成的“山脈”背後。
“有活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歸鄉號”立刻進入最高戰鬥準備，所有武器係統充能，隱匿法門提升至極限，如同潛行的獵豹，緩緩向波動源靠近。
繞過巨大的殘骸山脈，眼前的景象讓所有人再次震驚。
那裡並非另一艘星艦，而是一個……人工建造的小型空間站！
這個空間站造型古怪，像是由多種不同文明的艦船殘骸勉強拚接而成，充滿了粗糙的修補痕跡。它靜靜地懸浮在那裡，表麵隻有零星幾點燈光，散發著一種頑強而又悲涼的生存氣息。
更令人驚訝的是，空間站外圍，籠罩著一層極其微弱的、不斷閃爍的規則乾擾場。這乾擾場的頻率和特性，竟然與李默之前用來誤導“探索者聯盟”掃描的技術，有著異曲同工之妙！正是這個脆弱的乾擾場，勉強遮蔽著空間站的存在，讓它在這片墳場中得以幸存。
“是幸存者！其他文明的幸存者！”通訊官激動地低呼。
雷鈞艦長深吸一口氣，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他命令“歸鄉號”停留在乾擾場邊緣，然後，嘗試用最基礎的、跨文明通用的數學和物理語言，向空間站發送了一段極其簡短的、表明自身“非敵對”和“尋求交流”的友好信息。
信息發出後，是漫長的、令人窒息的等待。
幾分鐘後，空間站那微弱的燈光閃爍了幾下，一段同樣簡短、充滿警惕，但似乎鬆了口氣的回音傳了回來。使用的，同樣是經過簡化的通用科學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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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來者……確認非‘收割者’頻率……警告……此乃‘終結之地’……速離……若欲交談……風險自負……】
有回應！而且對方知道“收割者”，並稱這裡為“終結之地”！
“歸鄉號”與這個未知的、由多文明幸存者組成的脆弱據點，建立了第一次接觸。
與此同時，在“新黎明”星係。
李默幾乎在“歸鄉號”與幸存者空間站建立聯係的同時，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驚悸。通過體內碎片與“歸鄉號”上搭載的規則感應器之間的微弱聯係，他隱約感知到了那片“方舟墳場”的死亡氣息，以及那個幸存者據點散發出的、混合著絕望、頑強與……一絲熟悉感的規則波動。
那絲熟悉感……並非來自人類，而是與他記憶中某個來自《萬界紀元》的、早已湮滅的古老文明的規則特征，隱隱吻合！
難道……那個幸存者據點裡，有來自其他“被觀察”文明，甚至……來自其他“紀元”的幸存者？
而“觀測者”與“收割者”這套篩選機製，其運作的時間尺度，可能遠比他們想象的更加漫長和殘酷！
一個前所未有的抉擇，擺在了李默和整個流亡文明麵前。
是繼續隱藏自身，在“新黎明”苟延殘喘，祈禱永遠不會被“收割者”發現？
還是主動出擊，與那些同樣在夾縫中求生的幸存者聯合，去探尋真相，甚至……挑戰這套冰冷的宇宙篩選機製？
李默的目光掃過星圖上“歸鄉號”傳回的、那片觸目驚心的方舟墳場影像，又看向窗外“曙光城”那點點象征著生機與希望的燈火。
他知道，安逸的假象已經被徹底打破。
宇宙的黑暗森林法則，比他們想象的更加深邃、更加殘酷。
但文明的尊嚴與火種的延續，從來不是在逃避中獲得的。
他接通了與秦風、林瑤、鐵棺等人的緊急通訊。
“準備召開全民議會。”李默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我們需要做出選擇——是永遠躲藏，活在恐懼之中；還是點亮火把，哪怕會照亮獵食者的眼睛，也要去尋找同伴，去弄清楚我們究竟生活在怎樣的世界裡，並……為文明的未來，爭一個真正的黎明。”
他的話語，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將在流亡文明中激起怎樣的波瀾，尚未可知。
但曆史的車輪，已經在這一刻，悄然轉向。
方舟墳場的發現，撕開了宇宙溫情脈脈的表象。
而人類的回答，將決定他們是成為下一個墳場中的沉默殘骸，還是……點燃反抗命運的第一縷星火。
第九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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