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區邊緣，廢棄的卡森德拉天文台如同一個被時代遺忘的巨人，匍匐在荒蕪的山脊上。圓頂早已鏽蝕剝落，露出骨架般的金屬支架，在稀薄的月光下泛著幽冷的光。夜風穿過破敗的觀測窗，發出嗚咽般的哨音，卷起地上的塵土和枯葉。
莉亞·陳像一道影子，悄無聲息地潛行在殘垣斷壁之間。她沒有直接走向主觀測室，而是利用地形和陰影，謹慎地繞行，反複確認沒有埋伏的痕跡。艾拉·瓦倫丁的第二次加密警告信號像一根刺，紮在她的警惕神經上——“最高警惕，情況複雜”。這讓她原本就緊繃的心弦幾乎到了斷裂的邊緣。
主觀測室內部比外麵更加破敗。巨大的、曾經仰望星空的望遠鏡如今歪斜地指向地麵，鏡片上蒙著厚厚的灰塵。控製台鏽跡斑斑，線纜如同乾枯的藤蔓垂落在地。空氣中彌漫著金屬氧化和黴菌混合的沉悶氣味。
在房間中央，一小圈地麵被打掃得相對乾淨，一個便攜式的環境光源發出柔和的、不引人注目的冷光。艾拉·瓦倫丁就站在光暈邊緣。她沒有穿“新生”首席技術官那身標誌性的銀灰色製服，而是一套深色的便裝，外麵罩著一件不起眼的防風外套。她獨自一人，雙手插在外套口袋裡，身姿卻不像平時在媒體前那樣挺拔自信，反而透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和焦慮。
當莉亞如同幽靈般從一根傾倒的金屬橫梁後現身時，艾拉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隨即又強迫自己放鬆下來。
“莉亞·陳？”艾拉的聲音在空曠的觀測室裡顯得有些微弱，帶著一絲不確定。
“瓦倫丁博士。”莉亞停在數米之外，這個距離足夠她做出反應或撤退。她的目光銳利如刀，快速掃過艾拉全身，確認她沒有攜帶明顯武器，周圍也沒有隱藏的生命體征信號。“你冒著不小的風險。”
“風險無處不在，取決於我們如何衡量。”艾拉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謝謝你願意來。我知道這需要很大的……勇氣。”
“不是勇氣，是necessity必要）。”莉亞糾正道，語氣冷淡，“你說要談談湯姆森，談談同步現象，談談林湛正在麵對的東西。我現在就在這裡。”
艾拉沒有立刻回答，她似乎在組織語言，或者說，在權衡透露多少信息。“湯姆森的情況……很糟糕。他的生理結構正在發生我們無法理解的異變，基因熵值失控，並且……他開始輻射出一種異常的生物電信號。”
“與全球範圍內‘淨化者’之間的同步行為有關，對嗎？”莉亞單刀直入，“還有那條無法追溯的幽靈頻率，以及地下管道裡乾擾你們設備的能量場。”
艾拉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化為苦澀。“你比我們想象的知道得更多。”
“我知道‘淨化序列’不像它宣稱的那麼無害。”莉亞向前邁了一小步，壓迫感隨之增強，“它在改造基因的同時，似乎也在改造人的意識，或者說，將人的意識連接到一個……更大的什麼東西上。湯姆森是連接失敗的例子，而那些同步行為，是連接初步成功的表現。我說得對嗎，瓦倫丁博士？”
艾拉沉默了片刻，終於緩緩點頭，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又像是陷入了更深的泥潭。“我們……我們內部的分析，也得出了類似的推論。隻是，我們對其本質的了解，可能比你也多不了多少。”
“本質？”莉亞捕捉到了這個詞，“你們知道那‘更大的東西’是什麼？”
艾拉猶豫了一下，似乎在突破某種心理防線。“我們懷疑……它與一個古老的文明遺產有關。穆裡亞。林湛的技術，其核心代碼可能並非原創，而是……源自那裡。”
穆裡亞！莉亞心中巨震。這個隻在最邊緣的史前文明研究中出現的名字，竟然從“新生”首席技術官口中說了出來！
“所以，林湛在發布會上說的都是真的？他的技術來自一個被毀滅的文明？”莉亞追問，感覺真相的拚圖正在一塊塊拚合，但呈現出的圖案卻越來越驚人。
“不完全是。”艾拉搖頭，臉上浮現出複雜的情緒，“那個自稱薩法·維拉的女人，她聲稱是林湛的母親，也是穆裡亞遺產的守護者。她說……‘淨化序列’是一把鑰匙，它連接的不是簡單的技術遺產，而是一個……沉睡的、星球尺度的古老意識集合體，她稱之為‘母體’。”
母體！星球意識！古老的鑰匙！
這些詞彙如同驚雷，在莉亞的腦海中炸響。她之前關於“分布式計算網絡”和“寄生性安裝程序”的猜測，在這一刻得到了一個更加宏大、也更加恐怖的印證！
“而激活這把鑰匙，卻沒有按照古老的‘契約’注入所謂的‘個體性錨點’，導致‘母體’正在按照其本能，開始同化所有連接上的個體意識？”莉亞幾乎是憑借直覺，將線索串聯了起來。
艾拉震驚地看著她，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到這個年輕黑客的洞察力有多麼可怕。“你……你怎麼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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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邏輯推斷。”莉亞簡短地回答，心臟卻因這個推斷被證實而狂跳不止，“那麼，林湛現在想做什麼？啟動‘方舟協議’，是為了找到那個‘錨點’，還是為了……強行壓製‘母體’？”
艾拉的臉上掠過一絲掙紮，最終還是選擇了部分坦誠：“他……他更傾向於後者。他無法接受自己可能犯下的錯誤，他相信技術和力量能夠解決一切。‘方舟’的方向，是開發更強的生物約束和神經乾擾技術，試圖控製甚至阻斷這種連接。”
“愚蠢！”莉亞忍不住低斥，“如果‘母體’真的存在，並且如你們所說是一個星球尺度的意識，強行壓製隻會引發更劇烈的反噬！這就像試圖用堤壩去阻擋海嘯！”
“我知道！”艾拉的聲音帶上了痛苦，“但我無法說服他！他現在聽不進任何質疑！他就像……就像一頭被困在陷阱裡的雄獅，隻會用更狂暴的方式掙紮！”
觀測室裡陷入短暫的沉默，隻有風穿過破洞的嗚咽聲。
“所以，你找我。”莉亞看著艾拉，眼神銳利，“你不是代表‘新生’來找我合作，你是代表你自己，或者說，代表那些意識到危險卻無力改變的人，來找我……求助？”
艾拉迎上她的目光，眼中充滿了無奈和一絲懇求：“莉亞，我需要你的數據，你所有的發現。不僅僅是同步行為的記錄，還有你對那個‘網絡’結構的分析，任何可能指向其弱點或……與之安全互動方式的線索。林湛的路徑太危險，我們需要另一條路，一條可能更溫和、但也更可能成功的路。”
她從口袋裡取出一個微型存儲芯片，放在地上，輕輕推向莉亞。“這裡麵，有湯姆森最新的、未經篡改的生理數據和能量輻射頻譜，有我們監測到的全球共振熱點圖，還有……一部分薩法·維拉提供的、關於穆裡亞和‘契約’的古老資料碎片。這是我所能提供的……成意。”
莉亞看著那枚小小的芯片，沒有立刻去撿。艾拉的坦誠超出了她的預期，但也讓她更加清晰地意識到了局勢的嚴峻。林湛走向了對抗，而艾拉在尋找替代方案。但那個替代方案，又在哪裡？
“即使我把我所有的數據都給你，你又能做什麼？”莉亞問道，“你在‘新生’內部，還有多少影響力？你能阻止‘方舟’嗎？你能讓林湛停下來嗎？”
艾拉的眼神黯淡了一下。“我……我不能保證。但我可以嘗試。我可以利用我的權限，延緩某些危險項目的推進，可以暗中支持一些替代性研究。至少……我們可以擁有更完整的信息，或許能找到一個機會……”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顯得有些底氣不足。麵對林湛的絕對權威和“方舟”協議的龐大資源，她個人的力量確實微乎其微。
莉亞明白了。艾拉是在為一場可能注定失敗的內部鬥爭尋找外援和彈藥。她是一個潛在的盟友，但也是一個身處囚籠、自身難保的盟友。
就在這時——
“嘀——”
一聲極其輕微、卻異常尖銳的電子音，同時從莉亞和艾拉的個人終端上響起！
兩人臉色驟變！這是最高級彆的外部入侵警報！
幾乎在警報響起的同一瞬間，觀測室外圍，數道強力的探照燈光柱如同利劍般刺破黑暗，精準地鎖定了主觀測室的破敗穹頂！引擎的轟鳴聲由遠及近，至少三架沒有任何標識的黑色垂直起降飛行器，如同捕食的禿鷲，悄無聲息地懸停在觀測台上空，投下令人窒息的陰影！
“他們找到我們了！”莉亞低吼一聲，瞬間進入戰鬥狀態，目光掃視著可能的撤退路線。
艾拉臉上血色儘失，她快速操作著終端，試圖追蹤信號來源和入侵方式。“不可能！我用了最高級彆的反追蹤協議！除非……”
除非“新生”內部有權限更高的人，動用了她不知道的後門或更強大的追蹤手段！林湛？還是……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