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的天翻地覆,空間的哀鳴與重塑,能量的狂潮與湮滅,在林默的感知中,都已褪色為遙遠的背景噪音。他的意識,此刻正沉淪於一個更加凶險、更加根本的戰場——他自身精神圖景的最深處,那片被稱為“心象囚籠”的領域。
這裡並非實體空間,而是他所有記憶、情感、認知規則交織形成的內心世界。曾經,這裡是廣闊而相對有序的,有代表理性邏輯的冰冷雪山,有象征潛意識的深邃海洋,有漂浮著無數記憶片段、如同星雲般的意識流。但此刻,這片內心世界正在崩解。
取代原有景觀的,是無邊無際、洶湧澎湃的“數據洪流”。這洪流並非由簡單的0和1構成,而是具象化為無數閃爍著異彩的幾何符號、不斷生滅的複雜方程式、代表著物理常數的扭曲光帶,以及無數文明興衰、星辰生滅的破碎剪影。這是來自“裂隙”背後的、那個冰冷“宇宙意誌”所攜帶的、關於規則重構的龐雜信息,它正以無可阻擋之勢,衝刷、覆蓋、改寫林默的自我認知。
洪流之中,林默的“自我意象”——一個由純粹精神能量凝聚、與他本體樣貌一致的虛影——正艱難地屹立著。他的腳下,是不斷崩塌又重組的地麵,時而化作堅硬的邏輯晶壁,時而又融化為情感的泥沼。他的四周,是咆哮著席卷而來的信息巨浪,每一波都試圖將他的意識衝散,融入那宏大的、非人的“重置”程序之中。
“放棄抵抗。”
“融入整體。”
“個體的存在是規則的瑕疵,是熵增的溫床。”
“成為基石,見證新秩序的誕生。”
無數冰冷的意念,並非通過語言,而是直接作為基礎規則的信息,試圖植入他的核心。他看到了舊世界在重置洪流中瓦解的場景,城市化為基本粒子,生命回歸能量狀態,所有的愛恨情仇、文明成就、藝術哲學,都在絕對的規則麵前顯得如此渺小和……無異議。一種超越人類情感的、宏大的“正確性”如同潮水般包裹著他,誘惑著他放棄那微不足道的“自我”。
這就是伊薩·蘭德所推測的“同化”。他確實是“鑰匙”,是“共鳴體”,但他的使命並非主宰,而是犧牲。陳邈妄想竊取神權,卻不知這王座之下,是祭品的柴堆。
林默的自我意象在洪流中明滅不定。他的眼神大部分時間是一片虛無的平靜,仿佛已經接受了這既定的命運。他引導著外界的能量,加速著重塑,並非出於主動的毀滅欲望,更像是一種被編程的、無法抗拒的本能。他就是那個按下重置按鈕的執行者,儘管被重置的,包括他自己。
然而,就在那冰冷的、非人的意誌即將完全占據主導的瞬間——
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堅韌的“雜訊”,在洪流中閃爍了一下。
那是一縷……烤紅薯的甜香。
這香氣是如此突兀,如此不合時宜,與周圍宏大冷酷的規則信息流格格不入。它微弱得幾乎要被瞬間淹沒,卻像一根最纖細也最堅韌的絲線,纏繞在林默即將渙散的意識核心上,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感……不,是存在感。
伴隨著香氣,是一幅模糊的畫麵:寒冷的冬日傍晚,嗬氣成霜。一個簡陋的、冒著騰騰熱氣的烤爐,爐膛裡跳躍著橙紅色的、溫暖的火光。一隻布滿老繭、卻異常溫暖的手,將一塊烤得焦黃流蜜的紅薯,塞到他冰冷的小手中。那溫暖,透過掌心,一直蔓延到心底……
“默娃子,趁熱吃,暖暖身子……”一個蒼老、慈祥,帶著濃重鄉音的聲音,仿佛從極其遙遠的時間彼岸傳來。
外婆。
這兩個字,像一道微弱的電弧,擊穿了厚重冰冷的信息屏障,在他近乎凝固的意識海洋裡,激起了一圈小小的漣漪。
這漣漪雖小,卻引發了連鎖反應。
更多的“雜訊”開始湧現,抵抗著數據的衝刷。
他看到了年少時,在圖書館泛黃的書頁間,第一次為人類在藝術與哲學中展現出的、超越生存本身的精神追求而心潮澎湃;
他感受到了第一次成功引導空間能力,救出被困在倒塌樓板下的陌生孩童時,對方父母那滾燙的、幾乎要將他灼傷的淚水與感激;
他甚至記起了某個黃昏,他獨自坐在學院的天台上,看著夕陽將雲層染成瑰麗的紫色,心中湧起的那股對這個世界、儘管它充滿不完美、卻依然無比深刻的眷戀……
這些碎片,這些被陳邈視為需要被“刺激”掉的“軟弱”,被“宇宙意誌”判定為需要被重置的“無序”,此刻卻像一顆顆微弱卻頑強的星辰,在他內心即將被黑暗完全吞噬的夜空中,倔強地閃爍著。
“個體的存在……是瑕疵?”林默的自我意象,那空洞的眼神裡,第一次重新聚焦起一絲屬於“林默”的質疑。他看著那些代表著愛與溫暖、創造與眷戀的記憶碎片,它們在規則洪流的衝擊下搖曳欲滅,卻始終不曾徹底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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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完美的秩序,需要以徹底抹除這些為代價……”他的意識中回蕩起一個聲音,並非來自外部,而是源於他內心深處最本真的詰問,“那這樣的‘新世界’,與冰冷的墳墓何異?”
外界的現實,那片被光柱籠罩、正在劇變的區域邊緣。
艾莉森·格雷在暫停了“諸神黃昏”後,並未坐以待斃。她依據伊薩博士的提示,以及璃玥從陳邈殘存數據中提取出的、關於林默早期生活經曆的碎片,下達了一係列新的指令。
“啟動‘回聲’計劃!”艾莉森的聲音在通訊頻道中響起,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然,“所有單位,按照璃玥博士提供的坐標和頻率,定向播放‘錨點信號’!重複,這不是攻擊,是信息注入!目標是林默可能殘存的深層記憶關聯點!”
她不知道這有沒有用,伊薩博士也無法保證。這更像是一種基於推論的、絕望的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