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蘭水榭的清晨,是在氤氳的水汽和清脆的鳥鳴中到來的。湖麵籠罩著一層薄紗似的晨霧,遠處的山巒和近處的亭台樓閣都顯得影影綽綽,如同水墨畫中渲染開來的景致。
蕭錦顏醒得很早,或者說,她幾乎一夜未眠。
身處陌生且危機四伏的環境,身體的疲憊被高度警惕的精神強行壓製。她仔細回想著昨夜與趙珩交鋒的每一個細節,分析著他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背後可能隱藏的意圖。那本《百草綱目》被她翻閱了大半,並非為了消遣,而是為了儘快熟悉這個世界的藥材名稱與藥性,與她前世所知進行對應。
她起身,走到窗邊,推開雕花的木窗。清冷的、帶著湖水微腥氣息的空氣湧入,讓她精神一振。目光看似隨意地掃過連接水榭與岸邊的九曲回廊,以及回廊入口處若隱若現的守衛身影。
這裡很美,很安靜,但無疑是一座更加精致的牢籠。
“才人,您醒了。”兩位嬤嬤準時出現,一位姓李,一位姓王,依舊是一副恭敬而疏離的模樣。她們伺候蕭錦顏梳洗,動作規矩得挑不出一絲錯處。
早膳比昨晚更加精致了些,添了一盅燉得恰到好處的血燕窩。蕭錦顏安靜地用著,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兩位嬤嬤。李嬤嬤眼神更為沉穩,偶爾看向她時,帶著一種審視與衡量;王嬤嬤則略顯浮躁,目光在她與蘇清雪有幾分相似的眉眼處停留的時間稍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情緒。
看來,這張臉帶來的影響,無處不在。
用過早膳,蕭錦顏並未留在室內,而是緩步走出水榭,沿著回廊慢慢行走。她需要熟悉這個新的“戰場”,也需要活動一下這具依舊虛弱的身子。
回廊曲折,通向湖心一個小巧的亭子。亭子四周垂著竹簾,此刻卷起一半,可以看到亭中設著石桌石凳。
就在她走近亭子時,一個略帶尖銳的女聲突兀地響起:
“喲,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我們王爺新帶回來的‘嬌客’。”
蕭錦顏腳步未停,抬眼望去。隻見亭子另一側,嫋嫋娜娜走來一名女子。這女子約莫十七八歲年紀,穿著一身桃紅色的撒花軟煙羅裙,梳著華麗的飛仙髻,插著滿頭的珠翠,容貌嬌豔明媚,隻是眉宇間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驕矜之氣。
她身後跟著兩名丫鬟,架勢十足。
蕭錦顏在記憶碎片中搜尋,很快對上了號。柳盈盈,吏部侍郎柳承明的嫡女,也是趙珩母族那邊不知拐了多少道彎的遠房表親。因著這層關係,加上她父親在朝中的地位,她被送入王府,雖無名分,但府中下人皆以“柳姑娘”相稱,地位特殊,頗有幾分未來女主人的架勢。
柳盈盈走到蕭錦顏麵前,上上下下將她打量了一遍,目光在她那身素淨的淺青色衣裙和未施粉黛的臉上停留片刻,嘴角撇了撇,毫不掩飾其中的輕蔑。
“聽說昨夜攬月閣走了水,是王爺親自將你救出來的?還特意安置在這汀蘭水榭?”柳盈盈語氣酸溜溜的,“真是好大的福氣。就是不知……這福氣,你承不承受得起。”
蕭錦顏神色平靜,仿佛沒聽出她話中的挑釁。“柳姑娘。”她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語氣平淡無波。
柳盈盈見她這般反應,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頭火起。她最看不慣的就是這種故作清高的模樣。尤其是……這張臉,竟然有幾分像那個死了多年的蘇清雪!
“彆以為有幾分像那個短命鬼,就能飛上枝頭變鳳凰!”柳盈盈壓低了聲音,語氣刻薄,“王爺不過是念舊,一時興起罷了。你一個冷宮棄妃,身份卑賤,最好認清自己的位置,安分守己些,否則……”
她話未說完,但威脅之意昭然若揭。
蕭錦顏抬起眼,目光清淩淩地落在柳盈盈臉上。那目光並不銳利,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平靜,讓柳盈盈沒來由地心生寒意,後麵的話竟噎在了喉嚨裡。
“柳姑娘的話,我記下了。”蕭錦顏緩緩開口,聲音依舊帶著一絲煙熏後的沙啞,卻字字清晰,“不過,我的位置在哪裡,由王爺定奪,似乎……還輪不到柳姑娘來置喙。”
“你!”柳盈盈氣得俏臉通紅,她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棄妃,言辭竟如此犀利,絲毫不給她麵子。她在家中、在王府,何曾受過這等氣?
“好個牙尖嘴利的賤人!”柳盈盈怒極,揚手就想給蕭錦顏一個耳光。
蕭錦顏站在原地,不閃不避,隻是靜靜地看著她。在那雙過於沉靜的眼眸注視下,柳盈盈揚起的手,竟硬生生僵在了半空。她莫名地感到一種恐懼,仿佛這一巴掌打下去,會引發什麼她無法承受的後果。
就在這時,一個沉穩的男聲傳來:
“柳姑娘,王爺有令,汀蘭水榭乃靜養之所,不得喧嘩。”
不知何時,昨夜送書的那位藍衣男子如同鬼魅般出現在回廊入口處,麵無表情地看著這邊。
柳盈盈臉色一變,悻悻地收回手,狠狠瞪了蕭錦顏一眼,低聲道:“我們走著瞧!”說罷,帶著丫鬟,扭身快步離去,那背影都透著不甘與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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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衣男子走到蕭錦顏麵前,行了一禮:“才人受驚了。屬下墨羽,奉王爺之命,護衛水榭安全。日後若有閒雜人等打擾,才人可隨時喚我。”
蕭錦顏看了他一眼。墨羽,名字倒是貼切,行動如墨色羽毛般悄無聲息。他是趙珩的眼睛和耳朵。
“有勞墨侍衛。”蕭錦顏淡淡點頭,並未多言,轉身繼續沿著回廊緩步而行,仿佛剛才那場小小的衝突從未發生。
墨羽看著她從容離去的背影,眼神微閃。這位蕭才人,麵對柳盈盈的挑釁,冷靜得異乎尋常。那份氣度,絕非一個尋常冷宮棄妃所能擁有。
他默默退回到陰影處,將剛才發生的一切,包括蕭錦顏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反應,都牢牢刻在腦中。
蕭錦顏走回水榭,心中並無波瀾。柳盈盈這種級彆的對手,在她眼中不過是跳梁小醜,不值一提。但這也提醒了她,王府之內,各方勢力盤根錯節,她這個“外來者”,已然成為了眾矢之的。
她需要儘快獲得更實質性的籌碼。
回到室內,她再次拿起那本《百草綱目》,但這一次,她看的並非藥材,而是夾在書頁中的一張極其隱晦的、用特殊藥水繪製的、需要對著光線特定角度才能看清的簡易脈絡圖。這是她昨夜翻閱時的意外發現,顯然是趙珩給她的又一個試探。
這張圖描繪的是一種奇特的氣血運行路徑,與尋常功法大相徑庭,幾處關鍵穴位標注著細微的紅點,代表著淤塞或異常。這並非完整的功法,更像是一個……病例的片段。
蕭錦顏指尖拂過那幾處紅點,結合昨夜對趙珩的觀察,以及“玄冰髓”毒素的特性,心中漸漸有了一個模糊的推論。趙珩所修習的內功,恐怕與他體內的寒毒有著某種相互製約又相互依存的關係,而這運行路徑的異常,正是毒素侵蝕和內功抵抗共同作用的結果。
要解毒,或許不能僅僅著眼於驅除寒毒,還需調整甚至重塑這部分內功運行。
這其中的風險,極大。
……
午後,蕭錦顏向李嬤嬤提出,需要一些特定的藥材和一套銀針。清單上的藥材大多普通,隻有一兩味略顯偏僻,但並非難以尋覓。銀針則是醫師常用之物。
李嬤嬤將清單呈報上去,不到一個時辰,所需之物便由墨羽親自送來。
“王爺吩咐,才人所需,一應滿足。”墨羽將東西放在桌上,目光掃過那包藥材和那套嶄新的、閃爍著寒光的銀針,“才人這是……要為自己調理身體?”
蕭錦顏拿起一根銀針,指尖感受著那冰冷的觸感和恰到好處的韌性。“久病成醫,略通皮毛,想試試能否讓這身子骨舒坦些。”她語氣平淡,聽不出真假。
墨羽不再多問,躬身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