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暗噬者消失已經過去了一個月,帝都在廢墟之上緩慢地重建秩序。那些被控製者的眼睛恢複了清明,牆壁上滲出的黑暗液體乾涸剝落,空氣中那股甜膩的腐敗氣味被秋日清新的風取代。但有些傷痕不會輕易愈合——失去親人的人家仍在哀悼,被毀的建築仍需重建,而帝國高層的權力真空則像一道深不見底的裂隙,等待著被填補或引爆。
聖洛倫佐大教堂的主廳內,臨時攝政議會正在舉行第七次會議。長桌旁坐著十個人:伊莎貝拉女伯爵、阿爾傑農·黑翼公爵、恢複健康的大團長、首席法官馬提亞斯、財政大臣格奧爾格、軍務大臣赫爾曼,還有四位來自不同省份的代表。主位空著——那是原本屬於皇帝的位置,現在無人敢坐,也無人能坐。
“帝國不能長期處於無君狀態。”軍務大臣赫爾曼敲著桌子,他是個粗壯的中年男人,臉上有戰爭留下的疤痕,“邊境的鄰國已經開始蠢蠢欲動,南方的海盜襲擊增加了三倍,北境部落也在集結。他們聞到了我們的虛弱。”
“但匆忙推舉新君隻會重蹈覆轍。”伊莎貝拉平靜地說,“奧托的教訓告訴我們,絕對的權力容易腐化,即使初衷是好的。西格蒙德殿下生前就主張改革,建立製衡體係。”
阿爾傑農點頭:“我的侄子凱爾文也同意這個觀點。暗噬者的威脅雖然解除,但它揭示了我們體製的根本弱點——過度集中的權力會成為黑暗力量滋生的溫床。”
“凱爾文·黑翼在哪?”來自東部省份的代表問,“他是帝國的英雄,許多人希望他站出來領導。”
“他和艾莉亞·晨星在城外的療養莊園。”大團長回答,“他們需要時間恢複。而且凱爾文明確表示,他不想要政治權力。”
“那弗裡德裡希呢?”首席法官問,“他有霍亨施泰因血脈,而且年輕,可塑性強...”
“弗裡德裡希拒絕了。”伊莎貝拉說,“他昨天正式簽署了放棄繼承權的文件,選擇回到鐵匠鋪當學徒。他說:‘我不會治理國家,但我知道怎麼打好一把劍。也許現在的帝國更需要好的鐵匠,而不是壞的皇帝。’”
會議陷入沉默。窗外傳來施工的聲音——工人們在修複大教堂在混亂中受損的部分。錘擊聲規律而堅定,像是這個受傷帝國緩慢而頑強的心跳。
“那麼提案吧。”財政大臣最終說,“我提議成立過渡政府,由議會集體領導,為期五年。五年後,根據新憲法舉行選舉,決定未來的政府形式。”
“五年太長了。”軍務大臣反對,“危機需要迅速決策。”
“但草率決策會帶來更大的危機。”伊莎貝拉說,“我同意五年過渡期,但需要加入緊急狀態條款:當國家安全受到威脅時,議會可以授權臨時執政官,任期不超過六個月。”
討論持續了兩個小時,最終達成初步協議:成立帝國過渡議會,由十二名成員組成,包括各地區、各階層的代表;製定新憲法,確立權力製衡機製;保留皇帝作為象征性元首的可能性,但實權歸於議會和民選官員。
“還有一個問題。”大團長在會議結束時說,“關於那些古代存在的威脅。暗噬者不是唯一被封印的星界實體。影月神殿坍塌了,黑翼城堡的永恒沉睡者重新沉睡了,但帝國境內至少還有五個類似的封印點。我們需要建立專門的機構來監控和維護它們。”
“神殿騎士團可以承擔這個責任。”阿爾傑農提議,“但需要改革,去除過於宗教化的部分,更注重實際研究和防禦。”
“我同意。”大團長說,“而且凱爾文作為橋梁,可以擔任顧問。他的經驗和能力對帝國至關重要。”
會議結束後,伊莎貝拉獨自留在大教堂。她走到側翼的小禮拜堂,那裡現在放著西格蒙德的骨灰盒和一幅他的肖像。畫像上的親王年輕、理想主義、眼中充滿希望——那是她愛的男人,也是帝國失去的未來。
“我們正在努力,親愛的。”她輕聲對畫像說,“雖然很慢,雖然很難,但我們在前進。我希望你會為我們驕傲。”
陽光透過彩色玻璃照在骨灰盒上,銀質表麵反射出溫暖的光芒。伊莎貝拉閉上眼睛,感受著那種既痛苦又平靜的複雜情感——愛不會因為死亡而消失,隻會轉化為記憶,轉化為繼續前進的力量。
這時,一個侍從輕輕敲門:“女伯爵閣下,凱爾文大人和艾莉亞女士來了,在會客廳等您。”
二
大教堂的會客廳原本是大主教接見貴賓的地方,現在暫時用作議會的接待室。凱爾文和艾莉亞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著外麵庭院裡工人修複噴泉的場景。
凱爾文的變化是肉眼可見的。他眼中的星光痕跡幾乎完全消失了,隻剩下偶爾在特定光線下才能瞥見的微光。他的氣質更加沉穩,不再有那種被撕裂的緊繃感,而是一種深沉的平靜。但他左邊太陽穴處新增了一道銀色的細紋,像是閃電的痕跡,那是星界戰鬥留下的永久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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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亞的變化更微妙。她的眼睛恢複了完全的琥珀色,但當她集中注意力時,瞳孔邊緣會泛起銀色光暈。她的動作中有一種新的自信和從容,像是終於與自己的特殊本質和解了。她穿著簡單的旅行者服裝,深綠色外套配棕色長褲,長發編成辮子垂在肩側——這是三年前她常有的打扮。
“抱歉讓你們久等了。”伊莎貝拉走進來,擁抱了他們,“議會剛剛結束,討論比預期長。”
“我們聽說了過渡政府的計劃。”凱爾文說,“聽起來是明智的方向。”
“但還需要時間,還需要妥協,還需要...運氣。”伊莎貝拉苦笑,“政治從來不是乾淨利落的事。你們怎麼樣?恢複得如何?”
“身體上基本恢複了。”艾莉亞回答,“但有些變化是永久性的。我能同時感知現實世界和星界的‘回響’,雖然不像之前那麼強烈。凱爾文也一樣,他的橋梁身份不會消失,但現在是主動選擇,而不是被動承受。”
伊莎貝拉觀察著他們:“你們看起來...完整了。不是沒有傷痕,而是傷痕成為了你們的一部分。”
“確實如此。”凱爾文微笑,“而且我們做了決定。一個月後,我們離開帝都,開始旅行。首先去北境,檢查影月神殿的廢墟,確保沒有殘留威脅。然後去其他已知的封印點,評估它們的狀態。”
“作為帝國的非官方監察員?”伊莎貝拉問。
“作為兩個想要了解自己、了解這個世界的人。”艾莉亞糾正,“當然,如果我們發現了什麼威脅,會通知議會。但我們不想要職位,不想要頭銜,隻想要自由——去生活,去愛,去幫助我們能幫助的人。”
伊莎貝拉理解地點頭:“我羨慕你們。但我也知道,這是我的位置——在議會,在政治中,努力實現西格蒙德的理想。也許我們都在以自己的方式重建帝國。”
“還有一件事。”凱爾文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這是阿爾傑農叔叔給您的。關於黑翼城堡的未來,以及...我的繼承權問題。”
伊莎貝拉接過信,快速瀏覽。內容讓她驚訝地睜大眼睛:“凱爾文,這...”
“我自願放棄黑翼家族的繼承權。”凱爾文平靜地說,“盧卡斯將成為下一任公爵,阿爾傑農叔叔擔任攝政直到他成年。至於我,艾爾丹·黑翼給了我一個新的身份:自由守護者。沒有領地,沒有頭銜,隻有責任——在需要的時候出現,完成該做的事,然後消失。”
“這不公平。”伊莎貝拉說,“你為帝國付出了這麼多...”
“但我得到了更多。”凱爾文握住艾莉亞的手,“我找回了她,找回了自己,找回了活著的意義。而且黑翼家族需要一個能安定下來的領導者,而我...我注定要行走在邊界上,在現實與星界之間,在秩序與混亂之間。這是橋梁的命運,也是我的選擇。”
艾莉亞補充:“我們會經常回來,看望家人朋友,報告我們的發現。我們不是消失,隻是...換一種方式存在。”
伊莎貝拉看著他們,看到了那種深層的和諧與理解。這不是逃避,而是更深層次的承擔——選擇自己的道路,而不是被道路選擇。
“我理解,也尊重。”她最終說,“但離開前,至少讓我們為你們做一件事。一場慶祝,一次正式的感謝,讓帝國記住拯救它的人們。”
凱爾文和艾莉亞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艾莉亞說:“我們不需要盛大的儀式。但確實有一件事...我們想舉辦一場小型婚禮,隻有家人和親密朋友。三年前推遲的婚禮,現在終於可以舉行了。”
伊莎貝拉的眼睛濕潤了:“當然。當然要辦。在哪裡?什麼時候?”
“在黑翼城堡。”凱爾文說,“兩周後。父親在那裡,艾爾丹先祖在那裡,整個家族的曆史在那裡。而且城堡現在已經安全了,永恒沉睡者重新沉睡,維拉的汙染被清除。”
“我會安排好一切。”伊莎貝拉承諾,“現在,告訴我你們需要什麼,任何事。”
他們討論了一個小時,確定了細節:簡單的儀式,隻有五十位賓客,沒有繁文縟節,重點是慶祝生命和愛的延續。然後凱爾文和艾莉亞告辭,回到城外的療養莊園。
馬車行駛在帝都的街道上,經過修複中的市場,經過重新開張的店鋪,經過玩耍的孩童。人們認出凱爾文,向他行禮、揮手、投來感激的目光。他禮貌地回應,但能感覺到那種距離——英雄和普通人之間的距離。這更堅定了他的決定:離開,成為普通人,至少在日常生活中。
“你覺得我們能適應嗎?”艾莉亞問,頭靠在他肩上,“平凡的生活?”
“我不確定‘平凡’是否適合我們。”凱爾文誠實地說,“但我們能找到自己的方式。而且有你在,哪裡都是家。”
艾莉亞微笑,閉上眼睛。她能同時感知到現實世界的馬車顛簸和星界的微弱回響,能感覺到凱爾文手上的溫度和他體內平穩的能量流動。這種雙重感知曾經是負擔,現在成為了禮物——讓她更深刻地理解存在的豐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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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她睜開眼睛,坐直身體:“等等。停車。”
車夫停下馬車。他們正經過一個被燒毀的街區,工人們在清理廢墟。但艾莉亞的目光鎖定在一棟半坍塌的建築上——那曾經是個書店,招牌歪斜但還能辨認:“晨星古籍與珍本”。
那是她家族的店鋪。她父母在她十歲時去世後,店鋪由叔叔經營,三年前她失蹤時還在營業。顯然,混亂期間這裡被燒毀了。
“我想去看看。”艾莉亞說,聲音中有凱爾文從未聽過的顫抖。
三
書店的廢墟散發著焦木和濕灰的氣味。前牆完全坍塌,內部的書架倒成一片,數千本書籍化為灰燼或濕透的紙漿。但後部的一個鐵製保險櫃奇跡般地幸存下來,雖然表麵被煙熏黑,但結構完好。
艾莉亞小心翼翼地穿過瓦礫,跪在保險櫃前。凱爾文跟在她身後,警惕地看著不穩定的天花板結構。
“我父母留下了一些東西在這裡。”艾莉亞解釋,手指撫過保險櫃的密碼盤,“叔叔知道密碼,每年都會更新裡麵的防潮劑。但那是三年前了...”
她嘗試了幾個記憶中的數字組合,但都沒有反應。保險櫃有防破壞機製,錯誤嘗試超過三次會自動鎖死二十四小時。
“也許你叔叔...”凱爾文剛開口,艾莉亞就搖頭。
“叔叔在去年冬天去世了,我在星界時模糊地感知到了。沒有其他親人知道密碼。”她閉上眼睛,努力回憶,“最後一次見到這個保險櫃是我十六歲生日,叔叔給我看裡麵的東西。密碼是...母親的生日加上父親的生日,然後倒序...”
她再次嘗試,輸入數字。哢噠一聲,鎖開了。
保險櫃內部比預期乾燥,這要歸功於良好的密封和仍然有效的防潮包。裡麵有幾樣東西:一個褪色的天鵝絨盒子,一捆用絲帶係著的信,幾本皮革封麵的筆記本,還有一個小布包。
艾莉亞首先打開天鵝絨盒子。裡麵是一對結婚戒指,樸素的金環,內側刻著名字:“洛根與塞西莉亞”——她的父母。她輕輕觸摸戒指,感覺金屬的涼意和記憶的溫暖。
“他們非常相愛。”她輕聲說,“即使母親早逝,父親也從未再娶。他說有些愛足夠持續一生,甚至超越生死。”
凱爾文握住她的手:“就像我們。”
艾莉亞點頭,打開布包。裡麵是一些嬰兒物品:一雙小襪子,一個撥浪鼓,還有一張泛黃的出生證明——艾莉亞·晨星,出生於帝國曆347年春季第三月第十五日。底部有一行小字:“我們的星辰,願你的光芒永遠閃耀。”
她眼中湧出淚水。凱爾文摟住她的肩膀,無聲地安慰。
最後,她拿起那些信。信封上都有相同的筆跡,是她父親寫的。收信人都是“我的女兒艾莉亞”,但日期不同——從她十歲生日開始,每年一封,直到她十六歲生日。顯然,父親知道自己可能活不到她成年,提前寫下了這些信。
“我從來沒有這些信。”艾莉亞顫抖著打開最上麵的一封,日期是她十六歲生日。
“親愛的艾莉亞,如果你讀到這封信,說明我已經不在你身邊,而你已經長成了聰明美麗的年輕女子。首先,我要道歉——因為我隱瞞了一些關於你、關於我們家族的事情...”
艾莉亞快速閱讀,臉色越來越白。凱爾文從她肩頭看去,也被內容震驚了。
根據信中所說,晨星家族不是普通的書商家族。他們也是古代守護者的後裔,但不是像黑翼家族那樣負責封印星界實體,而是負責記錄、研究和理解它們。晨星家族是“星界學者”,擁有與生俱來的與星界溝通的能力,這就是為什麼艾莉亞有“星界旅者”的特質——這不是偶然,是遺傳。
“...我們的家族在三百年前與其他守護者家族產生了分歧。”信繼續寫道,“我們認為應該嘗試與星界實體溝通、理解、甚至合作,而不是簡單封印。這被視作危險和異端,晨星家族被驅逐出守護者聯盟,被迫隱藏身份。但我們的能力和知識沒有消失,隻是轉入了地下。”
“你的能力,艾莉亞,是家族數百年來最純淨的表現。你能真正地在星界行走而不迷失,能與星界實體對話而不被汙染。這是一種天賦,也是一種負擔。我原本計劃在你成年時告訴你一切,訓練你控製能力...但如果這封信在你手中,說明我已經無法親自教導你了。”
信的最後有一段警告:“小心其他守護者家族,尤其是那些堅持傳統封印方法的。他們中的一些人認為晨星家族的能力本身就是汙染,是危險。還有,如果你遇到了黑翼家族的成員...他們是值得信任的。三百年前的分歧中,黑翼家族是唯一為我們辯護的。據說兩個家族之間曾有古老的盟約,但具體內容已經失傳。”
艾莉亞讀完信,呆坐在廢墟中。凱爾文接過信,快速瀏覽,同樣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