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春那瘦小的身影，像個鬼魅似的，悄沒聲兒地溜出“桂香齋”的後門，融進了濃得化不開的夜色裡。林曉燕貼著門縫，隻覺得一股子涼氣從腳底板直竄到天靈蓋，心口那點因為魏主任出麵而剛聚起來的暖乎氣兒，霎時間散了個乾淨。
這孩子……他懷裡揣著的，到底是什麼？他這是要去哪兒？交給誰？
無數個問號在她腦子裡炸開，攪得她心亂如麻。信任這東西，建立起來難，毀掉卻隻在一瞬間。韓春是她從街上撿回來的，給他飯吃，教他手藝，雖不是親生，卻也當半個兒子看待。如今這情形，像是一根冰冷的針，紮得她心窩子生疼。
不能慌，不能亂。曉燕深吸了幾口帶著寒意的夜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她得跟上去看看！無論如何，得弄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檔子事兒！她迅速扯下圍裙，換了雙軟底的布鞋，把頭發胡亂一挽，也從那扇後門閃身出去，隱入了黑暗中。
省城的夜，並不安寧。遠處還有零星的燈火，近處的胡同卻黑黢黢的，隻有幾盞昏黃的路燈，在夜風裡晃著慘淡的光暈。曉燕屏住呼吸，遠遠綴在韓春後麵，那孩子走得極快，對巷弄又熟悉，七拐八繞，專挑那燈光照不見的陰影裡鑽。曉燕跟得心驚膽戰，既要怕跟丟了，又要怕弄出響動被他發覺。
約莫走了一炷香的功夫，眼前的景象漸漸變了。不再是安靜的居民區，而是一片低矮、破敗的棚戶區，空氣裡彌漫著一股子潮濕的黴味和垃圾腐爛的酸臭。一些影影綽綽的人影在昏暗的角落裡晃動著，低聲交談，交易著來路不明的物品。這裡是城西的“鬼市”，白天裡空空蕩蕩，入了夜，便是三教九流彙聚，進行著各種見不得光買賣的地方。
曉燕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韓春一個半大孩子，跑到這種地方來做什麼？
隻見韓春在一個堆滿破爛籮筐的角落停了下來，左右張望了一下。緊接著，一個穿著邋遢工裝、帽簷壓得極低的高大身影從暗處走了出來。兩人湊得很近，低聲快速交談了幾句。曉燕躲在一堵殘破的土牆後麵，大氣不敢出，拚命想聽清他們說什麼，卻隻聽到幾個模糊的字眼：“……東西……拿到……那邊催得緊……”
然後，她就看見韓春從懷裡掏出那個油紙包，遞了過去。那高大男人接過，捏了捏，似乎確認了一下，隨手塞進褲兜，又掏出幾張鈔票，塞到韓春手裡。
錢！他們是在交易！
曉燕隻覺得一股血直衝頭頂，眼前一陣發黑。韓春，他果然……果然在背著她做這種勾當！那油紙包裡，難道是鋪子裡的錢？還是……她不敢想下去。
那高大男人似乎交代完了，轉身就要走。韓春捏著那幾張鈔票，站在原地，低著頭，瘦削的肩膀在夜風裡微微發抖，看不清表情。
就在這時，異變突生！
“嘩啦”一聲，不知從哪兒潑出來一盆臟水，正好潑在那剛要離開的高大男人腳邊，濺了他一褲腿的泥點子。男人罵了句臟話，猛地抬起頭，帽簷下的目光凶狠地掃視過來。這一抬頭，借著遠處一點微光，曉燕隱約看到了他的半張臉——一道猙獰的刀疤，從眉骨一直劃到嘴角，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恐怖。
“他媽的！哪個孫子沒長眼！”刀疤臉怒罵道。
潑水的那戶人家門“哐當”一聲關死了，沒人應聲。
但這動靜，卻驚動了不遠處另外一夥人。那夥人大概四五個，蹲在牆角抽煙，原本沒注意這邊，此刻卻齊刷刷地看了過來。為首的是個留著寸頭、脖子粗短、一臉橫肉的漢子，穿著件不合時節的黑色皮夾克，嘴裡叼著煙卷，眯著眼，目光在刀疤臉和韓春身上掃來掃去。
“喲嗬？這不是‘刀疤李’麼？怎麼，跑老子地盤上撈食兒來了？”寸頭漢子站起身，晃晃悠悠地走過來，他身後的幾個人也呼啦一下圍了上來，隱隱成了合圍之勢。
那叫“刀疤李”的男人臉色一變，顯然認得這寸頭，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把韓春擋在了身後些許，聲音帶著戒備：“趙三兒，這兒沒你的事！老子辦完事就走！”
“走？”被稱作趙三兒的寸頭漢子嗤笑一聲，吐掉嘴裡的煙蒂，用腳狠狠碾滅，“說得輕巧！在老子的地頭上，不拜碼頭就敢伸手，壞了規矩吧？”他的目光越過刀疤李，落在了他身後瑟瑟發抖的韓春身上，又看了看刀疤李那鼓囊囊的褲兜，眼中閃過一絲貪婪，“這雛兒眼生啊，手裡攥著什麼好玩意兒呢？拿出來，讓三爺我掌掌眼？”
韓春嚇得臉都白了，手裡的鈔票捏得死死的，往刀疤李身後縮。
刀疤李臉色難看，知道今天難以善了，硬著頭皮道：“趙三兒，山水有相逢，給個麵子……”
“麵子？”趙三兒猛地拔高聲音，一巴掌就扇在刀疤李的帽簷上，把他帽子打飛在地，露出那張帶著刀疤、此刻因憤怒而扭曲的臉，“你他媽也配跟老子提麵子！給我搜！”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他身後那幾個混混立刻如狼似虎地撲了上來，兩人扭住刀疤李，另外一人就去抓韓春，還有一人直接伸手去掏刀疤李的褲兜！
“住手！”曉燕躲在牆後，看到韓春要被欺負，腦子“嗡”的一聲，什麼也顧不得了，猛地就從牆後衝了出來！
她這一聲喊，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扭打在一起的人都停了手，目光齊刷刷地看向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女人。
韓春看到曉燕，如同見了鬼，眼睛瞬間瞪得溜圓，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趙三兒上下打量著曉燕，見她雖然穿著樸素，但眉宇間有股子尋常婦人沒有的鎮定和韌勁兒，不像這棚戶區的人，不由得愣了一下，隨即咧開嘴，露出一口黃牙：“嘿！今兒晚上邪性了啊！又冒出個娘們兒？怎麼，你跟這刀疤李是一夥的？還是看上這小白臉雛兒了？”
曉燕沒理他的汙言穢語，強壓著心裡的恐懼，走到韓春身邊，一把將他拉到自己身後護住，目光直視著趙三兒：“這孩子是俺家的人，俺帶他回去。你們之間有什麼事，俺們不摻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