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希爾雷格教授的訓練室門口。
晨光透過高窗,為冰冷的石階鍍上一層柔金。蘭德斯、拉格夫和戴麗並肩而立,空氣裡沉澱著緊張與決然。昨夜的驚險、秘密的重量、訓練失敗的陰影,仿佛都在這熹微的光芒中暫時蟄伏。
“感覺……怎麼樣?”蘭德斯活動了一下纏滿繃帶的手臂,灼痛感已大為減輕,但南丁夫人的藥劑仍帶來輕微的眩暈。他看向腕上的小轟,小家夥似乎也恢複了些精神,模糊地傳遞來一絲期待。
“好得很!南丁夫人的藥真神了!”拉格夫用力拍打胸膛,發出砰砰悶響,身旁的石牙野豬也精神抖擻地噴了個響鼻,“就是腦子裡老晃著那小豬崽跑掉的畫麵……不過這次!”他攥緊拳頭,眼睛瞪得溜圓,“老子不用‘餅乾’哄了!老子要陪它一塊兒打滾兒!”
戴麗輕撫膝上梳理羽毛的極樂鳥青蘅,臉色仍有些蒼白,眼神卻異常專注清亮。“我昨晚想了很多,”她輕聲開口,目光掠過兩位同伴,“關於青蘅,關於教授的話。我們需要的不是完美的操控,而是……理解與接納。接納它幼時的脆弱,也接納它可能的笨拙。”她看向蘭德斯,“也接納……我們各自的局限和未知。就像你的‘係統’,蘭德斯,它就在那裡,無論我們是否理解。今天的同調,我隻想……傾聽它,感受它。”
蘭德斯看著戴麗眼中沉澱的平靜,又看看拉格夫那躍躍欲試的莽撞決心,心中僅存的忐忑也被一股暖流衝淡。“嗯,”他點頭,深吸一口氣,“記住教授說的,‘接納一切感受’。無論看到什麼,感受到什麼,不抵抗,不強求,順其自然。”他最後看了一眼腕上的小轟,小家夥傳來一個微弱卻堅定的回應。
三人交換了一個眼神,推開了訓練室沉重的門。
希爾雷格教授已等在那裡,麵容依舊冷峻,但銳利的目光掃過三人時,似乎多停留了一瞬,尤其在蘭德斯包紮的手臂上。他沒有多問,隻是微微頷首:“狀態尚可,準備開始。”
那巨大金屬水母狀的共鳴誘導器再次展開,柔性的感應帶與細束纏繞而上,晶體閃爍著熟悉的幽藍光芒。三人各自就位,召出異獸,靜坐其中。經曆過昨夜的生死與坦誠,他們的心境已截然不同——恐懼消散,焦躁褪去,疑慮所剩無幾,唯餘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與平和。
“記住昨日的感覺,但放下昨日的失敗。”希爾雷格教授的聲音在隔音環境中異常清晰,“尋找那份純粹的聯係。現在,開始。”
嗡鳴聲起,藍光再次將三人包裹。這一次,蘭德斯他們不再刻意“思考”各自異獸幼體的形態,而是徹底放鬆心神,任由意識被牽引而去。
拉格夫摒棄了所有“岩石餅乾”的念頭,將自己想象成一塊巨大、溫暖、沉默的岩石,就臥在那發光的溫潤岩巢旁。他拋掉所有“衝鋒”、“命令”、“過來”的雜念,意念中隻餘下一種最原始、如同大地般渾厚的“存在感”。
小野豬幼崽警惕地探出頭,濕漉漉的黑眼睛打量著這塊“新來的石頭”。拉格夫竭力維持岩石的“不動”與“溫暖”,意識裡反複回蕩:“沒事兒,俺在這兒,穩得很。”
小野豬似乎被這純粹而穩定的氣息吸引。它猶豫著,一小步一小步地靠近,小鼻子一抽一抽地嗅著那“岩石氣息”。拉格夫強壓住想跳起來的衝動,繼續扮演著“好石頭”。
終於,小野豬蹭到了“岩石”旁,小心翼翼地蹭了蹭。感受到那份堅實與溫暖,它發出一聲放鬆的、帶著奶音的呼嚕,整個蜷縮起來,緊貼著“岩石”,小身體隨著呼吸均勻起伏。拉格夫的意識瞬間被巨大的喜悅和一種憨厚的滿足感淹沒。他仿佛真的與這片大地、與這隻小野豬融為一體,從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石牙野豬血脈深處那份對大地的眷戀與安全感。
此刻,這片精神領域中最為厚重安穩的能量,已在虛空中自然流淌交融。
戴麗徹底放棄了“精確引導”的念頭。她不再編織旋律,不再計算光流。她隻是讓自己的意識化作一縷最輕柔的風,自由徜徉在流動的七彩霞光雲海之上。她感受光流的溫度、色彩的變化,體會那份無拘無束的輕盈。
她“飄”向中央那團溫暖的金粉色光團,沒有伸出無形的手,隻是如微風般輕柔環繞,傳遞著最純粹的“守護”與“自由”的意念:你可以飛,也可以不飛;你可以美麗,也可以笨拙;你在這裡,就很好。
光團中的雛鳥感受到了這份毫無壓力的溫柔。它不再顫抖,緊閉的眼瞼舒緩睜開。純淨如藍寶石的眼眸望向戴麗化身的“微風”,裡麵沒了驚恐,隻有初醒的懵懂和一絲被嗬護的安心。它輕輕“啾”了一聲,如同睡醒後的呢喃。
接著,雛鳥開始笨拙地、自發地嘗試伸展它那覆蓋稀疏絨毛的小翅膀。它沒有求助,隻是憑著自己的意願,一下,又一下地扇動著。戴麗的心瞬間被巨大的感動填滿,她隻是靜靜環繞著,像一片輕柔升騰的雲,感受著雛鳥每一次努力扇動翅膀傳遞來的微弱卻無比真實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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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完全屬於雛鳥自己的節奏,戴麗是傾聽者與共鳴者。自然美妙的旋律再次在精神領域中流淌,愈發清越動聽,直透雲霄。
淡藍色的液態空間重現。蘭德斯也不再主動去“看”,而是讓意識如同水草般隨波逐流。很快,那團熟悉的、半透明的藍色凝膠狀物質再次出現在感知中。它顯得更小了些,核心的金色光點依舊如微弱的星辰。
這一次,蘭德斯沒有伸出“手指”,沒有傳遞任何“命令”或“想法”。他隻是靜靜地“漂浮”在那裡,將意識調整為一種純粹的、毫無雜念的“好奇”與“陪伴”。他甚至回想起昨夜戴麗的話——“接納脆弱”。
小轟的幼體似乎感受到了這份前所未有的平靜與接納。它試探性地“遊”近了些,伸出那條細小的透明觸須。這一次,觸須沒有立刻縮回,而是輕輕地、好奇地觸碰著蘭德斯意識邊緣無形的“壁障”。冰涼、柔軟又帶著彈性的觸感傳來,伴隨著一種純粹的、初生般的依賴感,比昨日更加清晰。
蘭德斯的心湖微漾,不起波瀾,唯有溫柔的包容。他嘗試用意識“描繪”一個簡單的意念:一片寧靜的海,一個安全的港灣。沒有形態要求,沒有能量分析,隻有純粹的安全感。
小轟幼體核心的金色光點逐漸增強,穩定閃爍,傳遞來一種細微的、安心的波動。它也不再試圖扭曲變形,整個凝膠狀的身體微微舒展,如同安睡的嬰兒。一種奇妙的同步感悄然建立,仿佛精神波頻在無聲共振,契合度穩步攀升。整片海洋般的精神空間也變得更加平靜、溫暖。蘭德斯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與生命本源連接的寧靜與滿足。
就在蘭德斯與小轟的意識交融幾近巔峰之時,一朵暗藍色的火花驟然在他意識中炸開!
轉瞬間,火花爆裂成漫天星火,經久不息。
不熄的星火相互融合聯結,形成一圈又一圈熾燃的火環,火舌狂暴地向外噴吐,宛如無數傳說中的凶惡巨龍在無止境地噴吐龍息。
火環層疊、吸聚、擴散……
蘭德斯的眼前,是超新星爆發般的熾烈景象!窮儘語言也難以描述的璀璨色澤與粗暴光流,向著無窮遠處極致擴張,宛如天堂與地獄的衝撞,又如宇宙誕生之初的混沌大爆炸。
當一切平息,蘭德斯發現自己置身於一片無垠的星空。
“星空?”因震撼而近乎停擺的意識終於活絡,蘭德斯四下掃視,確認自己仍在精神領域。“為什麼是星空?教授說過,與異獸連接的精神領域應是固定形象……就算會變,從海洋到星空?這跨度是不是……”
“是啊,為什麼呢?”旁邊傳來一個憨憨的聲音。
“小轟?”蘭德斯陡然發現意識旁多了一個身影,正是現實中成熟形態的小轟。
“是我啊,蘭德斯,”小轟頭頂的紅點歡快閃動,“同調完成的一瞬間,我發現我在精神領域裡也能和你自由對話啦!”
“和之前不同?”
“嗯!這種層次的對話,無需佩戴或限製距離,是真正的遠隔千裡也能進行的意識交流哦。”
“就是說,哪怕我們在不同城鎮,我也能一念聯係你?”
“是的呀!不過,我才不會和蘭德斯分開呢,房間都不行,嘿嘿!”
“話說,你知道這裡怎麼回事嗎?”
“嗯?這不是我們的精神領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