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達德斯副院長在茶廳的那番交談,如同一塊沉重的鉛塊,壓在了蘭德斯、拉格夫和戴麗的心頭。
副院長的聲音依舊溫和從容,甚至稱得上優雅,但他所娓娓道來的學院曆史畫卷——帕凡院長當年如何在一片荒蕪與質疑中篳路藍縷、建立起這座象征著知識與力量的殿堂;一度輝煌鼎盛、彙聚三方英才卻暗流洶湧的三省交流會;還有那位曾經光芒萬丈、卻最終選擇叛逃、留下無儘猜疑與警示的費騰·科爾森;以及最近如同鬼魅般纏繞著學院、在亞瑟·芬特事件背後若隱若現的龐大黑手……這一切交織成一幅既恢宏壯闊、又令人莫名心悸的複雜圖景。
那屬於“大人世界”的、深邃而冰冷的棋局,第一次如此真實、如此迫切地接近了他們年輕而熾熱的生命。
午後的陽光依舊燦爛,卻仿佛隔了一層看不見的陰霾。三人沉默地走在通往訓練室的寬闊回廊上,腳步不自覺地比平時沉重了幾分。陽光透過走廊一側高大的拱窗,將五彩玻璃的投影切割成一片片明亮卻冰冷的光斑,無聲地灑落在打磨光滑的石質地麵上。光斑隨著他們的移動而緩緩流轉,卻絲毫驅不散彌漫在三人之間那凝重得幾乎令人窒息的氛圍。
戴麗緊蹙著她那秀氣的眉頭,小巧的鼻翼因為心緒不寧而微微翕動,仿佛還在努力消化著剛才所聽到的那些遠超她想象極限的沉重信息。那些話語,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一圈又一圈困惑與不安的漣漪。她終於忍不住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疲憊與迷茫,那聲音在空曠的回廊裡顯得格外清晰,又格外脆弱。
“蘭德斯……”她輕聲喚道,目光投向身旁那位總是顯得比她更沉穩可靠的同伴,“那些……那些大人們的世界,難道……難道總是這麼……艱辛凶險的嗎?”她那雙清澈如高山湖泊的藍眼睛裡,倒映著回廊窗外盎然生機的綠意,此刻卻顯然蒙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迷茫的薄霧,仿佛初春湖麵上尚未散儘的寒氣。
沒等蘭德斯組織好語言開口,旁邊的拉格夫已經誇張地、深深地歎了口氣,那歎息聲裡充滿了與他年齡不符的、刻意裝出來的老成與感慨。他雙手交叉枕在腦後,仰頭望著回廊彩繪穹頂上描繪的古代英雄史詩壁畫,用一種近乎舞台劇詠歎調的抑揚頓挫的腔調搶答道:“哦~我親愛的、天真無邪的戴麗小姐!何止是‘艱辛凶險’這四個輕飄飄的字眼所能概括的?那根本就是——艱辛困苦加上勾心鬥角加上陰謀詭計再加上背後捅刀子的、一鍋混沌無比、五味雜陳的大雜燴!而且!”
他說到激動處,猛地停下腳步,轉過身來麵對兩人,豎起一根手指,臉上那玩世不恭的表情瞬間收斂,變得異常認真,甚至帶著一絲罕見的、近乎冰冷的銳利,“我敢用我珍藏的所有限量版卡牌打賭,這玩意兒絕對他媽的不分世界!管你這是個有戰氣有魔法的凱大陸,還是傳說中有古神與惡魔的艾澤拉斯大陸,或者是彆的什麼犄角旮旯、名字都念不順口的異世界大陸,隻要那裡有‘人’這種生物存在,這套看似複雜實則內核亙古不變的玩意兒就永不缺席!從、無、例、外!”他最後的四個字咬得極重,幾乎是一個字一頓地迸出來,眼神也隨之飄忽了一瞬,掠過一絲難以捕捉的陰翳,仿佛指尖無意中觸碰到了某道早已結痂卻依然敏感的舊傷疤,那瞬間的刺痛讓他下意識地想要縮回手,卻又強行按捺住了。
蘭德斯敏銳地捕捉到了拉格夫話語中那一閃而過的、絕非單純少年人憤世嫉俗的複雜情緒,那更像是一種……摻雜著苦澀與嘲弄的、切身的體悟?他心中微微一動,某種模糊的猜測悄然浮現。
但此刻顯然並非深究同伴過往隱秘的合適時機。他將那點疑慮暫時壓下,點了點頭,聲音一如既往地努力保持著沉穩與堅定,試圖在彌漫的疑慮中投下一塊穩定的基石:“拉格夫說的……雖然聽起來有點極端,但恐怕,確實有他的道理。世界的背麵,陽光照不到的角落,似乎總會藏著我們這些習慣於在光明下生活的常人所難以想象、甚至不願承認的暗影與潮汐。但是,”他抬起頭,目光變得銳利而清澈,仿佛穿透了回廊略顯壓抑的拱頂,投向了更遠方、更高處的某個地方,聲音裡也逐漸注入了一種不容置疑的決心與力量,“無論前人的道路多麼曲折蜿蜒,布滿多少荊棘與陷阱,無論曆史的塵埃多麼厚重,掩埋了多少真相與犧牲,那也終究是屬於他們那個時代的故事了。而我們……”
他的目光依次掃過戴麗和拉格夫,眼神交彙處,仿佛有某種無形的信念在悄然傳遞,“我們擁有屬於我們自己的航線和戰場,有我們必須親手開拓的道路,有我們必須挺起脊梁去肩負的責任。停留在原地,沉浸在對陰影的恐懼或是抱怨中,絕非我們應有的選擇。”
他的話語像一塊投入平靜卻深不見底的湖麵的石子,或許不夠巨大,卻足以在戴麗和拉格夫的心中激起一層層擴散的漣漪。戴麗緊蹙的眉頭略微舒展了一些,眼中的迷茫如同被微風拂過的薄霧,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陷入深思的沉靜,蘭德斯的話語像是一把鑰匙,為她打開了一扇新的窗,讓她開始嘗試從另一個角度去理解那些沉重的事物。拉格夫則罕見地沒有立刻反駁或是用玩笑化解這份嚴肅,他隻是收起了那副慣常的、仿佛對一切都滿不在乎的玩世不恭的表情,若有所思地低下頭,從喉嚨裡發出一聲含義不明的、低沉的“嗯”聲,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佩帶的短劍劍柄上那些粗糙的防滑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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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這種複雜難言的心情,他們習慣性地推開了那扇熟悉的、通往專用訓練室的沉重橡木門。門軸發出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嘎吱聲。然而,門後的景象卻讓三人同時一愣。
訓練室內異常空曠,並沒有像往常那樣擺滿各種訓練器械、標靶和人偶。空氣中缺少了往日那種汗水和金屬摩擦的熟悉氣味,反而多了一絲清冷的、塵埃落定的寂靜。就在他們愣神的當口,側麵一扇通常用於存放器材的小門被推開,希爾雷格教授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他今天的裝束與平日那個沉浸在研究、或者嚴格督導訓練的形象略有不同。一件深灰色、質地厚實挺括的呢絨大衣隨意地披在肩上,而非整齊穿好。他的左手拎著一根手杖,手杖頂端鑲嵌著暗銀色、刻有繁複卻已有些磨損的符文金屬,杖身是由深色硬木製成,布滿了細微的劃痕與使用痕跡,顯露出曆經歲月的滄桑。他的右手則提著一個看起來飽經風霜、邊角磨損嚴重、甚至能看見內部襯裡補丁的深棕色皮質提箱,箱子的搭扣是某種暗沉的金屬,看起來頗為牢固。
“教授?”蘭德斯首先從錯愕中回過神來,他環顧了一下空曠得有些反常的訓練場,語氣中帶著明顯的意外,“您這是……要出去?今天難道……不需要進行訓練了嗎?”在他的印象裡,希爾雷格教授對於訓練的計劃性和規律性有著近乎嚴苛的要求,臨時取消訓練是極其罕見的事情。
希爾雷格教授聞聲轉過身,那張總是如同覆蓋著一層寒冰、帶著研究者般專注與冷靜表情的臉龐上,此刻似乎也有一絲極其細微的、不易察覺的鬆弛痕跡,仿佛緊繃的弓弦暫時緩和了力道。他習慣性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銀框眼鏡,薄薄的鏡片在從高窗射入的光線下反射出瞬間的冷光,鏡片後的目光銳利如常,快速掃過三人:“哦,是你們來了。正好,省得我再派人去尋你們。今天的常規訓練,暫時取消。”
“訓練取消了?”戴麗也向前一步,湛藍的眼睛裡充滿了好奇與探究,她注意到教授這身不同於往常的、便於外出的行裝,“教授,今天是有什麼特彆的安排嗎?”她敏銳地感覺到,這絕非一次簡單的訓練暫停。
希爾雷格教授將手中的硬木手杖輕輕頓在石板地麵上,發出“篤”的一聲清脆而堅定的輕響。他的嘴角似乎極其輕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那弧度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或許勉強能稱之為一個暗示性的表情:“當然。還記得我大約在幾周前跟你們提過的,關於要著手為你們挑選並匹配副異獸的事情麼?”
“副異獸!哦哦哦哦——!”拉格夫的眼睛瞬間像是被投入火星的乾柴,騰地一下亮了起來,迸發出驚人的光彩,整個人幾乎原地蹦起三尺高,所有的沉重思緒瞬間被拋到九霄雲外,興奮之情如同實質般溢滿整個空曠的訓練室,“當然記得!教授!您是說……今天?就是現在?我們終於要去挑選了嗎?”他激動地搓著雙手,身體前傾,一副恨不得立刻拽著教授衝出大門、衝向目的地的急不可耐模樣。
希爾雷格教授微微頷首,語氣依舊平穩得聽不出絲毫波瀾,仿佛隻是在陳述一項普通的日程:“之前因為學院遭遇襲擊,後續的諸多善後事宜,以及即將到來的三省交流會的籌備協調工作,占用了大量時間,導致此事一再推遲。今日總算勉強抽出身來,正好可以將這件事提上議程辦理。原本我獨自前往處理亦可,不過……”他的目光在三人臉上掃過,“你們若一同前來……也無不可,或許還能更直觀些。”
蘭德斯心中同樣湧起一陣激動與期待。能夠擁有屬於自己的副異獸——即在主戰異獸之外,契約第二隻功能各異、能力互補的異獸夥伴,這幾乎是學院中每一個學生夢寐以求的事情,這不僅是實力的一次顯著躍升,更代表著學院與導師的認可,是成長道路上至關重要的一個裡程碑。他連忙追問道:“那麼教授,我們去哪裡進行挑選?是學院的中央獸舍嗎?我記得那裡培育著許多血統優良、潛力巨大的異獸幼崽,一直由專業的馴獸師精心照料。”在他想來,學院獸舍自然是唯一也是最佳的選擇。
然而,希爾雷格教授卻搖了搖頭,鏡片後的目光難以捉摸:“學院中央獸舍的所有異獸,無論等階,每一隻都詳細登記在冊,有著明確的用途規劃、研究方向或指定分配對象,它們屬於學院的戰略資產,受到嚴格管控。現階段,並不允許隨意挑選給你們作為個人戰鬥夥伴。”他頓了頓,提起那隻舊皮箱,轉身向訓練室外走去,“不必多問,跟我來便是。到了地方,你們親眼所見,自然便會明白。”
教授的這番話語刻意保持的“神秘感”,如同在三人原本就燃燒的期待之火上又添了一把新柴,讓他們的好奇心愈發旺盛。他們互相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困惑與強烈的好奇,隨即快步跟上教授那絲毫不拖泥帶水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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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沒有走向學院內部那片宏偉壯觀、守衛森嚴的中央獸舍區,反而跟著希爾雷格教授七拐八繞,穿行在學院邊緣一些較少有學生使用的側徑、通道和不起眼的小門之間。這些路徑通常用於物資運輸或人員便捷通行,顯得樸素甚至有些簡陋,與學院主體區域的恢弘大氣格格不入。最終,他們從一扇被濃密枯萎藤蔓半遮掩著的、毫不起眼的邊門,悄然離開了學院的範圍,踏入了與學院僅一牆之隔、卻仿佛是兩個世界的獸園鎮南部街區。
這裡的氛圍瞬間大變。學院內部的寧靜、有序、甚至帶著幾分神聖感的氛圍被徹底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撲麵而來的、喧囂而混亂的市井氣息。街道明顯變得更加狹窄、擁擠,路麵坑窪不平,兩旁擠滿了各式各樣的店鋪和攤販,空氣中混雜著食物、牲畜、皮革、香料以及某種難以名狀的陳舊氣味。人聲鼎沸,車馬嘈雜,各種聲響交織成一片充滿活力的、卻也令人有些頭暈目眩的背景噪音。
約莫在嘈雜的街巷中穿行了半個小時後,希爾雷格教授在一處……極其“壯觀”或者說“令人震撼”的入口前,停下了腳步。蘭德斯、拉格夫、戴麗,三人如同三尊突然被施了石化法術的雕像,呆呆地佇立在原地,望著眼前的景象,幾乎忘記了呼吸。
這裡與其說是一個規範的市場,不如說是一條被強行塞滿了無數“活物”、混亂不堪到極點的狹長巷道。入口處倒是豎著一塊巨大的、飽經風吹日曬而顯得斑駁陸離的木質招牌,招牌的木質本身已經開裂發黑,上麵用某種粗獷甚至堪稱野蠻的筆觸蝕刻著幾個巨大而斑駁的字跡:“南鎮綜合異獸市場”。
招牌本身的氣勢勉強還在,但招牌之下所展現的一切,卻足以讓任何初來乍到、心存幻想者倒吸一口涼氣,並瞬間擊碎所有關於“異獸市場”可能有的光鮮想象。
兩排歪歪扭扭、東倒西歪、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棚內活物的動靜震塌的木質棚屋和用粗糙磚石胡亂壘砌的簡易房屋,沿著一條狹窄泥濘的土路向深處延伸,勉強構成了所謂的“商鋪”序列。然而,這些商鋪所陳列的“商品”,卻絕非尋常集市可見。每一個敞開的、甚至沒有門板的鋪麵,無論大小深淺,都密密麻麻、層層疊疊地堆砌著、懸掛著、擺放著各式各樣、材質不一的籠子!生鏽的鐵籠、吱呀作響的木籠、編織粗糙的藤籠、甚至還有直接用粗陋麻繩編成的網兜……而所有這些禁錮器具之內,塞滿的是形態各異、大小不一、但多數都顯得驚恐不安或萎靡不振的異獸幼崽!
更加具有衝擊力的,是那如同無形重拳般撲麵而來、狠狠砸在每個人嗅覺神經上的刺鼻氣味。那是多種氣味粗暴混合而成、令人腸胃翻攪的“地獄交響樂”:濃烈到令人作嘔的、帶著原始腥臊味的野獸體臭;發酵變質的、酸腐刺鼻的飼料餿味;滿地隨處可見、被無數鞋底和獸爪踩踏得不成形狀的糞便散發出的、熱烘烘的惡臭;還有某種難以名狀的、類似劣質消毒藥水、腐爛植物根莖以及傷口化膿混合在一起的怪異味道……這些氣味在午後悶熱潮濕的空氣裡瘋狂地蒸騰、發酵、相互糾纏不清,最終形成一股粘稠得幾乎肉眼可見、仿佛能糊住人口鼻的汙濁氣息,毫不留情地鑽進鼻腔,直衝天靈蓋,熏得人頭暈眼花,幾欲作嘔。
腳下的地麵更是慘不忍睹,堪稱一場視覺和觸覺的雙重災難。坑窪不平的土路原本就難以行走,此刻更是混雜著碎石、垃圾和一層厚厚的、黑褐色的、黏糊糊的汙物覆蓋層。那顯然是日積月累之下,由各種異獸排泄物、潑灑變質的飼料殘渣、泥濘雨水以及不知名的汙垢混合踩踏形成的“天然地毯”,踩上去甚至有些粘鞋底,發出噗呲的輕微聲響。偶爾還能看到一些新鮮的、冒著微弱熱氣的“地雷”點綴其間,被來往匆忙的鞋子或獸爪踢開、碾碎,進一步融入這片肥沃而可怕的“沃土”之中。
視覺和嗅覺的毀滅性衝擊尚未被大腦完全消化,聽覺上的狂暴轟炸又接踵而至,徹底將三人吞沒。整個市場就像一個巨大無比的、正處於沸騰臨界點的噪音熔爐。
“你這隻所謂的金爪猞猁根本他娘的不是純種貨!你看看這爪子的顏色,淡得跟餓了三年的癆病鬼似的!就這品相還敢開口要這個價?你怎麼不直接去內城金庫搶?!”一個嗓音粗嘎得如同砂紙摩擦的男聲在左邊某個店鋪裡咆哮著,唾沫星子幾乎要噴到對麵那個一臉橫肉的店主臉上。
“放你娘的狗臭屁!你懂個卵蛋!這是正兒八經的北境寒原種特有的淺色爪紋!是血統高貴的象征!不識貨就滾一邊去!少在這裡瞎嚷嚷擋老子做生意!沒錢就直說!”店主是個膀大腰圓、滿臉油光的壯漢,毫不示弱地用手掌拍打著油膩不堪的木質櫃台,回罵的聲音震得櫃台上的空籠子嗡嗡作響。
“哎喲喂!天殺的小心點!我的三尾火狐崽崽!你那臟手輕點拽!它的寶貝毛都要被你薅禿了!不買就滾遠點!彆亂摸!”一個尖利得能刺破耳膜的女聲在右邊的某個巷口驟然響起,充滿了心疼與惱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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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老板!死哪兒去了!你那個破籠子的插銷沒卡緊!我剛買的雲紋小雀鑽出去跑啦!快幫我抓住它!不然老娘跟你沒完!”另一個方向又傳來一個婦人驚慌失措、氣急敗壞的叫喊聲,緊接著便是一陣激烈的翅膀撲騰聲、雜物倒塌聲和一片雞飛狗跳的追逐喧嘩。
這些充滿了火藥味的爭吵、毫無顧忌的叫罵、麵紅耳赤的討價還價聲從市場的街頭一直高分貝地蔓延到巷尾,此起彼伏,永無休止,如同一種製造混亂與煩躁的永恒背景音。
而在這些人類製造的喧囂之下,更深一層、更令人心悸的,是無數被關押的異獸幼崽本身所發出的、充滿了驚恐、不安、痛苦乃至絕望的嘶鳴與哀嚎:犬形幼獸在狹窄的鐵籠裡焦躁地低吼、徒勞地用爪子刨抓著堅固的欄杆;猴形異獸被冰冷的鎖鏈拴在角落的木樁上,發出尖銳刺耳、穿透力極強的啼叫,並不時朝著路過的行人齜牙咧嘴,瘋狂地啐著口水;羽毛淩亂、色澤暗淡的禽類異獸在擁擠不堪的籠中驚恐萬狀地撲棱著翅膀,撞得籠子哐哐作響,發出無助而淒涼的哀鳴;還有一些體型略大、野性未馴的幼獸,則不斷用身體猛烈地撞擊著困住它們的籠壁,發出沉悶而有力的“砰砰”巨響,每一次撞擊都讓籠子劇烈搖晃,仿佛隨時會散架……整個市場仿佛在視覺、嗅覺、聽覺的三重層麵上,隱藏著一個永不安寧、持續演奏著痛苦與絕望的“異獸幼崽地獄合唱團”。
戴麗下意識地抬起手,緊緊捂住了自己的口鼻,秀氣的眉毛徹底擰成了一個死結,臉色微微發白,胃裡一陣陣不適地翻攪著。如果可能的話,她甚至想用第三隻手捂住耳朵,再閉上雙眼,徹底隔絕這可怕的感官轟炸。她的聲音透過纖細的指縫悶悶地傳出,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顫抖:“教授……我們……我們真的沒走錯地方嗎?這種地方……這裡真的是……”她那雙總是沉靜如水的藍眼睛裡此刻充滿了巨大的衝擊、強烈的抗拒和一絲隱約的恐懼,眼前這一切徹底顛覆了她對於“異獸夥伴”一詞所有美好的想象。
蘭德斯也忍不住齜牙咧嘴,強忍著喉嚨口不斷上湧的惡心感,指著眼前這片比最混亂的垃圾場還要不堪入目的景象,聲音都因為震驚和不適而變了調:“教授!這裡……這裡的環境……這些異獸的狀態……真的……真的能從這種地方找到適合我們、能夠並肩作戰、值得托付背後的副異獸夥伴嗎?”他實在無法將眼前這些渾身臟汙、眼神驚恐、甚至有些明顯病懨懨、萎靡不振的幼崽,與想象中那些強大、忠誠、威風凜凜、心意相通的戰鬥夥伴聯係起來。這差距簡直如同雲泥之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