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爾雷格教授的話語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久久未散。那簡短介紹其中的關鍵詞——“二十年前”、“傀儡術宗師”、“幻術領域的無冕之王”、“‘幻之一手’約翰·斯塔爾·奧利芬特”——其中每一個字都如同無形的小錘,帶著沉甸甸的分量,砸在狹小客廳裡每個人的心頭。
房間裡的空氣仿佛都停滯了一般,隻有壁爐裡木柴燃燒發出的劈啪聲,以及眾人因過度震驚而變得粗重的呼吸聲在回蕩。昏黃的燈光下,老約翰——或者說,約翰·斯塔爾·奧利芬特——那張布滿皺紋的臉龐在光影交錯中似乎發生了某種微妙的變化。那雙原本帶著市儈、疲憊和些許渾濁的碧綠色眼睛,此刻竟隱隱透出一種久違的、沉澱在歲月深處的銳利與深邃。他沉默著,沒有直接承認,也沒有否認,隻是拿起煙鬥,默默地重新填上煙絲,動作緩慢而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凝重。
這無聲的反應,比任何言語都更具衝擊力。
“幻……幻之一手?!”羅迪的聲音乾澀得像是砂紙摩擦,他踉蹌一步,扶住旁邊的椅背才站穩,看向師父的目光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陌生與敬畏,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這個撫養他長大、從小教他手藝的老人。“師父……您……您真的是……?”巨大的信息量猛烈衝擊著他的認知,那個在黑街摸爬滾打、落魄潦倒的自己,竟然曾拜在如此傳奇的人物門下?而自己竟對此一無所知,甚至一度嫌棄這“沒出息”的手藝?!
悔恨、羞愧、難以置信的情緒交織翻湧,讓他臉色煞白。
“哇哦!!”拉格夫終於從石化狀態中掙脫出來,他猛地一拍大腿,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整個人幾乎要蹦到天花板上去,“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這絕對是個掃地僧級彆的隱藏大佬!‘幻之一手’!聽聽這稱號!多霸氣!多拉風!老約翰先生……不,奧利芬特大師!您當年是不是揮揮手就能讓對麵的千軍萬馬自己打起來?或者弄個幻境把整個城市都藏起來?您快給我們講講!講講當年您是怎麼叱吒風雲的?是不是像傳說裡那樣,談笑之間內什麼櫓就灰飛煙滅的樣子?”他雙眼放光,如同發現了稀世珍寶,恨不得立刻撲上去抱住老約翰的大腿拜師。
戴麗的震驚同樣不亞於任何人,但她更多的是在迅速消化這個信息帶來的連鎖反應。她那雙充滿靈氣的藍眼睛在老約翰和希爾雷格教授之間快速逡巡,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希爾雷格教授……您和老約翰先生……奧利芬特大師,是當年舊識?是……一起的……朋友?還是……?”她敏銳地捕捉到了教授稱呼老約翰為“約翰”時那罕見的熟稔語氣,以及老約翰初見教授時那近乎失態的激動。
蘭德斯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他的目光緊緊鎖定在老約翰身上,充滿了探究與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奧利芬特大師……失敬了。難怪羅迪的木偶操控如此精妙絕倫,原來竟是師承於您。隻是……請恕我們冒昧,您……為何明明有如此本事,卻會隱居於此,經營這樣一家……看起來非常普通的衣帽店?”他問出了所有人心中的巨大疑惑。一位曾經站在東境力量頂端的傳奇人物,為何甘願沉寂在這樣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與針線布料為伍?巨大的反差本身就構成了一個充滿吸引力的謎團。
麵對眾人或敬畏、或狂熱、或探究的目光,老約翰——約翰·奧利芬特——點燃了煙鬥,深深吸了一口。煙霧繚繞中,他那張被歲月刻下深深溝壑的臉龐顯得更加模糊不清。他緩緩吐出一口煙圈,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種看透世事的滄桑:
“什麼大師,什麼無冕之王……都是些陳年舊事了。”他擺了擺手,語氣平淡得仿佛在談論彆人的故事,“塵歸塵,土歸土。再怎麼打打殺殺,爭名奪利,到頭來也不過是一場空。普洛托斯說得沒錯,我的本命確實是約翰·斯塔爾·奧利芬特,也曾經被人稱為‘幻之一手’……但那都已經是過去式了。現在,我隻不過是一個靠著縫縫補補混口飯吃的老裁縫,約翰。”
他避重就輕,顯然不願意多談那段輝煌卻又必然伴隨著無數隱秘與傷痛的過往。那平淡的語氣下,隱藏著難以言說的沉重。
“可是師父!”羅迪急了,他衝到老約翰麵前,聲音帶著哭腔和深深的愧疚,“您為什麼不告訴我?如果我早知道……早知道您是……我就不會……”他哽咽著說不下去,為自己曾經的愚蠢、叛逆和對師父手藝的輕視感到無地自容。
老約翰看著徒弟通紅的眼眶和悔恨的表情,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心疼,但隨即又板起臉,用煙鬥輕輕敲了下羅迪的腦袋:“告訴你?告訴你什麼?告訴你師父當年有多麼多麼威風,然後讓你小子更加不知天高地厚,仗著點師父的虛名出去到處惹是生非嗎?哼!要是能老老實實學好手藝,不去管那些虛的,好好安身立命,這就已經比什麼都強了!”他的話語嚴厲,卻透著一股恨鐵不成鋼的關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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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格夫可沒那麼容易放棄,他眨了眨眼,搓著手滿臉堆笑地湊近老約翰:“哎呀,奧利芬特大師,彆這麼謙虛嘛!您看,您徒弟都這麼厲害了,您這當師父的露一手給我們開開眼唄?不用太誇張,就……就比如試試讓這幾隻杯子自己疊個羅漢?再跳個舞?”他指著桌上的幾隻水杯,眼神充滿期待。
戴麗也忍不住輕聲附和,帶著學術般的探究精神:“是啊,奧利芬特大師,我們對傀儡術和幻術領域了解甚少,如果能親眼目睹您施展一些基礎技巧,對我們理解這門古老技藝的精髓將大有裨益。當然,如果您覺得不便,我們也絕對尊重。”她的話語得體而充滿求知欲。
蘭德斯雖然沒說話,但眼神中的期待同樣不言而喻。麵對一位活著的傳奇,有誰能按捺住一窺其真正實力的衝動呢?就連希爾雷格教授,也微微推了下眼鏡,鏡片後的目光似乎也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
然而,老約翰的反應卻出乎意料。他臉上那點僅存的、因教授到來而短暫顯露的銳利迅速褪去,重新被一種深深的疲憊和市儈的無奈覆蓋。他重重歎了口氣,聲音裡帶著些許不耐煩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難堪?
“露一手?開什麼玩笑!”他揮了揮煙鬥,像是驅趕煩人的蒼蠅,“都說了多少遍了?那些都是老掉牙的本事了!我早就生疏了!我現在就是個糟老頭子,手指頭都不利索了,還玩什麼傀儡幻術?你們當那是街頭賣藝耍猴戲呢?”他越說越激動,甚至咳嗽起來,“再說了,那些本事……是能隨便拿來玩的嗎?一個控製不好,嚇著人、傷著人怎麼辦?打破了些瓶瓶罐罐怎麼辦?普洛托斯,你帶來的這些小鬼,怎麼一個個都這麼不懂事!”
他的反應帶著一種強烈的抵觸情緒,甚至有些惱羞成怒。這種情緒顯然不僅僅是因為“生疏”,更像是對那段過往力量的一種……刻意的回避和封印。蘭德斯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點,他注意到老約翰在說“傷著人”、“嚇著人”時,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其隱晦的痛苦。
拉格夫被懟得有點懵,低下頭小聲嘀咕:“不給看就不給看嘛,發這麼大火乾嘛……”戴麗也趕緊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追問。
羅迪更是尷尬地站在原地,手足無措,不知道說什麼好。他從未見過師父如此激烈地抗拒提及過去的能力。
“行了。”希爾雷格教授平靜地開口,打破了僵局。他看向老約翰,語氣依舊沒什麼起伏,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終結意味:“約翰,人你也已經見過了,事情也定了。學院那邊的手續我會處理。至於你的‘本事’……”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那些依舊處於震驚和好奇中的年輕人,“他們想看,是他們的事。你願不願意展示,是你的事。不必勉強。”
他轉向蘭德斯三人:“時間不早,該回去了。明天還要一早上課。”他這是代老約翰下逐客令了。
老約翰像是在一時間得到了解脫,立刻順著台階下,臉上重新堆起那種市儈的、帶著點虛假熱情的笑容:“對對對!你們教授說得對!天都黑透了!你們年輕人熬夜不好,快回去吧!羅迪,你去送送客人們!哦,對了,普洛托斯,那個……聘金的事……”他搓了搓手指,又恢複了那個斤斤計較的老裁縫模樣。
希爾雷格教授微微頷首:“按合同辦就好。”
蘭德斯、拉格夫、戴麗三人麵麵相覷,雖然心中充滿了無數的疑問和未能滿足的好奇,但教授已經發話,老約翰又明顯附和著“逐客令”,他們也不好意思再留。隻得帶著滿腹的震撼和一絲悻悻然,向老約翰道彆。
“奧利芬特大師,打擾了,謝謝您的招待。”蘭德斯恭敬地說。
“大師,您……多保重。”戴麗也輕聲說道。
拉格夫撓撓頭,還是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大師,有空來學院玩啊!我請您吃食堂最好的烤肉!”他試圖用美食挽回點印象分。
老約翰隻是隨意地揮揮手,目光已經飄向了彆處,似乎迫不及待地想把這段插曲翻篇。
羅迪送他們出門。巷子裡夜風微涼,吹散了屋內略顯沉悶的空氣,卻吹不散幾人心頭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