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格夫那雙粗糙、布滿薄繭與無數細小傷痕的大手,此刻卻如同燒紅的鐵鉗,死死地攥著蘭德斯和戴麗的手臂。那力道帶著一種近乎蠻橫的強硬感,甚至讓蘭德斯感覺自己的臂骨都在對方的指掌下微微發痛,產生了一種即將被捏碎的錯覺。夜色中,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拉格夫掌心傳來的、不同尋常的滾燙溫度,以及那不受控製的、細微的顫抖,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他體內激烈地衝撞,急於破殼而出。
拉格夫那張平時總是大大咧咧、洋溢著粗獷豪邁笑容、仿佛永遠不知憂愁為何物的臉龐,此刻繃得像一塊曆經千年風霜、堅硬而冷峻的岩石。清冷的月光如水銀般傾瀉,清晰地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下頜線,那線條繃得如此之緊,仿佛隨時會斷裂開來。他那標誌性的、火焰般濃密的紅眉緊緊擰在一起,幾乎在眉心刻下了一道深不見底的溝壑,凝聚著化不開的沉重。他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每一次吸氣都沉重得如同拉動一架早已鏽蝕、行將就木的破舊風箱,帶著嘶啞的雜音,仿佛正從肺腑最深處,艱難地積攢著足以撬動眼前這穩固世界的、最後一絲勇氣。
“蘭德斯,戴麗……”拉格夫的聲音終於響起,嘶啞、低沉,像是從被巨石封堵的地底深處,用儘了全身力氣才艱難地擠壓出來,每一個音節都仿佛浸透了沉重的鐵砂,帶著千鈞的重量,狠狠地砸在寂靜無聲的庭院裡,激起無形的、令人心悸的漣漪,“聽著……”
他再次深深地、貪婪地吸了一口冰冷的夜氣,喉結劇烈地上下滾動了一下,仿佛正艱難地吞咽下某種灼熱而苦澀的熔岩:“其實……我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預想中的驚濤駭浪、難以置信的驚呼或是驚恐的退卻,並未如期出現。蘭德斯和戴麗臉上的表情,從被拉格夫突然爆發抓住手臂時的驚疑未定與茫然,迅速沉澱下去,如同渾濁的水流在瞬間變得清澈見底。當“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這幾個石破天驚的字眼,真切地、毫無花巧地落入他們耳中時,他們的神情反而奇異地鬆弛了幾分,仿佛一直懸在頭頂的、猜測已久的另一隻靴子,終於落了地。
蘭德斯的眉頭雖然依舊習慣性地微蹙著,但那雙銳利的眼眸深處,掠過的卻是幾分“果然如此”的了然,緊繃的嘴角甚至極其輕微地、不受控製地向上扯動了一下,像是終於卸下了某個長久以來、雖然不言不語卻始終壓在心頭、關於夥伴身上種種不可思議之處的猜測包袱。
戴麗那雙如同極地冰川核心般冰藍色的眼眸,則如同凍結了萬載的湖麵,在聽到這最核心坦白的瞬間,湖麵那堅硬的冰層之下,反而透出一絲如釋重負的、微不可察的釋然微光,她甚至不易察覺地、極其輕微地挑了下那雙線條優美的秀氣眉毛,仿佛在說:“看,他終於說出來了。”
拉格夫敏銳地捕捉到了這細微到極點的變化,但他那被緊張和悲壯情緒填滿的頭腦,顯然將這理解成了巨大震驚來臨前、大腦一片空白的茫然狀態。他像是為了給自己打氣,猛地挺起了那寬闊厚實的胸膛,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一些,帶著一種破釜沉舟、不留退路的強調,試圖喚醒同伴應有的“正確”反應:“我其實是一個來自異界的穿越者!”他的目光灼灼,如同兩道探照燈,急切地掃過兩人平靜得過分的臉龐,期待著那預料之中、應當出現的驚愕、質疑,或是世界觀崩塌般的動搖。
然而,回應他的,依舊是那片令人窒息的、深不見底的平靜。蘭德斯的眼神甚至飄向了遠處宿舍樓窗戶透出的、溫暖而平凡的燈火,瞳孔微微失焦,似乎有些走神,在思考著與這驚天秘密毫不相乾的事情。戴麗則微微側過頭,月光在她銀白的發絲上流淌,她的目光落在小徑旁一株在微涼夜風中輕輕搖曳、散發著柔和微光的夜息草上,神情淡漠得仿佛在聽一則早已聽過無數遍、與己毫無關係的陳舊軼聞。
這過分的、近乎詭異的平靜,如同一點火星,徹底點燃了拉格夫心中那點殘存的、用以支撐他坦白的悲壯火苗,並將其瞬間引爆成了一場失控的烈焰。“我這個身體的原主!”他猛地鬆開了攥著戴麗的那隻手,仿佛那隻手承載不了接下來的話語之重,轉而用力地、近乎自虐般地拍打著自己厚實的胸膛,發出沉悶而響亮的“砰砰”聲,如同戰鼓擂響。他的情緒瞬間被推向了頂點,聲音裡帶上了一絲被壓抑到極致後爆發的嘶吼,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刺耳,“其實在剛出生不久就夭折了!我一直以來,都隻是一個來自異世界的、無處可歸的孤獨靈魂,硬塞進這具本世界早已死去的、冰冷軀殼裡的……一個錯誤!一個本就該死的結合體!”他幾乎是耗儘全身力氣喊出了最後幾個字,手臂用力地揮舞著,帶起一陣疾風,仿佛要將這沉重得足以壓垮脊梁的真相,徹底地從靈魂深處撕扯出來,血淋淋地、毫不掩飾地砸在兩人麵前,逼迫他們正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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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或許是被他這過於激烈的姿態所觸動,蘭德斯和戴麗終於有了更明顯的反應——然而,那並非拉格夫所期待的任何一種。他們的臉上呈現出一種近乎麻木的、早已洞悉一切的平靜。蘭德斯甚至像是終於忍受不了這漫長的鋪墊,輕輕地、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那歎息裡沒有半分震驚,隻有一絲疲憊感。他偏過頭,目光越過激動得渾身發抖的拉格夫,投向靜立一旁的戴麗,眼神裡清晰地傳遞著無聲的、帶著些許無奈的訊息:“看,我說的沒錯吧。”戴麗精準地接收到他的目光,幾不可察地微微頷首,冰藍色的眼眸回以一個同樣了然、甚至帶著一絲“早料到了,接下來你看著處理吧”的眼神。
拉格夫精心醞釀了半天的、混雜著恐懼、決絕與一絲悲壯英雄感的複雜情緒,卻始終沒有得到他所預料中的回應,就如同一個被細針精準戳破的氣球,瞬間癟了下去,隻剩下乾癟的皮囊。他看著兩人那副“哦,知道了,然後呢?”的平淡表情,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難以言喻的委屈猛地衝上頭頂,剛才那股子豁出一切的勁頭蕩然無存,隻剩下滿臉的錯愕、不解,以及一種精心準備的演出徹底搞砸了的挫敗感。
“哎?!”他像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幾乎是從原地跳了起來,聲音拔高了八度,帶著難以置信的控訴,在安靜的庭院裡顯得格外突兀,“你們兩個給點反應好不好!我這邊可是醞釀了半天情緒的說!這他媽的可是天大的秘密啊!!關乎我是誰!我從哪裡來!我是個什麼東西啊!!”他急得在原地毫無意義地轉了個圈,揮舞著雙手,月光下,他那張原本因激動而漲紅的臉,此刻一半是因計劃被打亂的挫敗,另一半則是源於內心深處不被理解的恐慌。
蘭德斯看著拉格夫這副徹底抓狂、幾乎要原地爆炸的模樣,眼底深處最後一絲因這沉重話題而帶來的凝重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無奈的、帶著暖意的溫和。他上前一步,伸出手,輕輕拍了拍拉格夫那依舊緊繃如花崗岩般、並且微微汗濕的肩膀。手掌落下時,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肌肉堅硬的抵抗和皮膚下傳遞出的、混亂不堪的生物電波動。他甚至下意識地用手指在拉格夫肩頭那粗糙的衣料上蹭了蹭,仿佛要拂去那因緊張而滲出的黏膩汗漬,動作帶著點他時常慣有的、毫不掩飾的嫌棄,但開口的語氣,卻平靜得像是在討論明天早餐該吃什麼一樣尋常:
“拉格夫兄弟……”蘭德斯的聲音平穩而清晰,如同磐石般穿透了拉格夫焦躁不安的電磁場,“放鬆點。其實對於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這種事情,我們也已經早就預料到了,並且私下討論過很多次可能性。”
“啊啥?!”“早就預料到”這幾個字如同數道驚雷,接連在拉格夫耳邊炸開。他猛地僵住,轉圈的動作戛然而止,像一尊被魔法瞬間凍結的石像,連揮舞到一半的手臂都凝固在半空。他張大了嘴巴,弧度之大足以塞進一個駝鳥蛋,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乾乾淨淨,隻剩下一片死灰般的、難以置信的茫然和一種被徹底看穿、無所遁形的恐慌。
“可……可是……為什麼?!”他的聲音乾澀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斷裂的顫音,巨大的心理落差讓他像個在迷宮中徹底迷失了方向的孩子,“我……我隱藏得不夠好嗎?我哪裡露餡了?我一直……一直很小心啊!說話、做事都反複思量過的!”他語無倫次,眼神慌亂地在蘭德斯和戴麗之間急速遊移,試圖從他們那平靜無波的臉龐上找到一絲戲謔、玩笑,或是任何能夠證明這隻是個惡劣玩笑的痕跡,但最終隻看到一片坦然的、早已接受一切的平靜。
戴麗上前一步,站到蘭德斯身側,與他形成一個小小的、穩固的同盟。她的聲音如同冰原上融化的第一滴泉水,冷靜、清晰,帶著一種手術刀般精準的理性,開始將拉格夫那點自以為天衣無縫的“隱藏”,條分縷析地、無情地撕扯得粉碎:“你哪裡有隱藏了?拉格夫。”她湛藍的眼眸直視著他,像兩枚經過最精密切割的冰晶,毫無阻礙地映出他此刻所有的狼狽與慌亂,“你想啊,仔細想想你平時是怎麼個樣子的?從最細微的日常開始試著回想看看。”
她微微歪頭,月光在她銀白的發絲上跳躍,像是在細數一份早已列好、並且反複核驗過的清單:“大大咧咧,走路帶風,仿佛腳下不是地麵而是彈簧,說話基本靠吼,情緒永遠像最活躍的火山岩漿,直接寫在臉上,咋咋呼呼像個隨時會因一點火星就引爆的、裝滿了不穩定煉金炸藥的火藥桶。”她頓了頓,看著拉格夫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仿佛被這精準的描述擊中,“滿腦子都是彆人想破頭也想不出來的、堪稱離經叛道的鬼主意——比如今天花車遊行,那個驚世駭俗、讓所有觀眾和對手都目瞪口呆的‘騎馬打仗’戰術,除了你,還有誰能在那電光火石的瞬間,想出這種把全城狂歡當作戰術掩護、近乎瘋狂的隨機應變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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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格夫張了張嘴,喉結滾動,想為自己那“天才的靈光一現”辯護幾句,卻發現自己在那雙冰藍色眼眸的注視下,任何辯解都顯得蒼白無力。戴麗沒有給他喘息的機會,繼續以那種冷靜到近乎殘酷的語調,條分縷析:“再看看你那張永遠閒不住的嘴。滿嘴跑著異世界型號的火車,張口閉口都是彆人聽都沒聽過、連學院圖書館最古老的典籍和市井酒館最粗俗的俚語裡都找不到對應詞彙的東西——什麼‘內燃機’、‘蒸汽朋克’、‘信息高速公路’,還有那些稀奇古怪、讓人完全摸不著頭腦、卻又莫名覺得有點貼切的段子——‘我太難了’、‘奧利給’、‘yyds’……我們這個世界,從北方凍土的蠻族到南方群島的海商,哪裡有人會像你一樣,同時、頻繁、且持續不斷地展現出這麼多‘獨特’到幾乎與周圍一切格格不入的特點和行為模式?”她的目光銳利如經過附能的寒冰刀刃,仿佛能直接剖開表象,“這本身,就是你身上最亮、最無法忽視、日夜不停閃爍的異常信號燈。想看不見,除非是瞎子,或者故意裝瞎。”
戴麗這冷靜到了極點、也精準到了極點的分析,像一盆摻雜著冰碴的冷水,從拉格夫頭頂澆下,將他心中最後一點僥幸的火星也徹底澆滅。他張著的大嘴慢慢地、無力地合上,呆滯了片刻,臉上那點強撐出來的、試圖蒙混過關的茫然,迅速被巨大的、如同海潮般湧上的委屈和脆弱所取代。一種被徹底剝光、毫無遮掩地暴露在至親夥伴目光下的羞恥感,以及更深層次的、害怕被當作異類排斥的恐懼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死死地攫住了他的心臟。巨大的心理落差讓他從自認為掌控局麵的激昂頂峰,瞬間跌入了冰冷刺骨、不見天日的絕望穀底。不知道為什麼,眼眶和鼻梁猛地一酸,一股難以抑製的熱流凶猛地湧了上來,視野迅速變得模糊不清。他的聲音帶上了一種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破碎的哽咽,帶著孩童般的無助和小心翼翼的試探:“那……你們……會覺得我……覺得我是……”他沒能說完,但那顫抖的尾音和祈求般的眼神,已將潛台詞無比清晰地傳遞出來——覺得我是怪物?一個不該存在的異類?一個肮臟的、占據了他人屍體的、異常可憎的存在?
“你覺得我們會覺得你的本質是個怪物,從而拋棄你?驅趕你?”蘭德斯果斷地搖頭,動作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猶豫,打斷了他那即將滑向深淵的消極猜想。他上前一步,縮短了最後一點距離,直視著拉格夫那雙開始迅速泛紅、積蓄著水光的眼睛,目光坦蕩而堅定,像暴風雨中屹立不倒的燈塔,光芒穿透迷霧,不容置疑。“拉格夫,你聽好。我們三個,從訓練場上一起鼻青臉腫地摸爬滾打,到街頭巷尾冒著冷箭追查線索,一起對付過亞瑟·芬特那些陰險狡詐的爪牙,再到今天花車遊行上並肩作戰、硬是從不可能中撕開勝利……這一路,哪一步不是相互扶持、彼此交付後背才走過來的?今後,那布滿荊棘、通往未知的道路,我們也必然將一起走下去!”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屏障的力量,每一個字都如同沉重的錨點,砸在拉格夫動蕩的心海上:“你覺得,我們會因為知道了你從一開始就是個異界來客,這個靈魂的‘產地’問題,就認為你不是那個在訓練場上毫不猶豫替我擋下要命的重擊、在街頭巷尾垃圾堆裡發掘出關鍵線索、在戰鬥隊形即將崩潰時毫不猶豫補位插上、扭轉戰局的拉格夫了嗎?”他頓了頓,讓每一個字都清晰地烙印在對方的意識裡,“那個拉格夫,他的靈魂,他的行事準則,他對待夥伴的心意,始終從未改變。你就是你,無論靈魂最初來自何方,那個與我們並肩作戰的,始終是同一個你。”
戴麗也走到了拉格夫的另一側,她沒有看蘭德斯,目光同樣牢牢地鎖定在拉格夫那寫滿了脆弱、不安和一絲微弱期待的臉上。她伸出手,沒有像蘭德斯那樣帶著安撫意味的輕拍,而是帶著不像是她風格的、近乎粗暴的力道,用力拍在拉格夫寬闊的、肌肉結實的後背上。“啪”的一聲悶響,力道之大讓毫無防備的拉格夫身體猛地前傾,一個趔趄,差點直接栽倒在地。
戴麗的語氣同樣堅定,如同經過千錘百煉、剛剛淬火完成的精鋼:“是啊。我們之所以可以穿過所有枯燥乏味、汗水浸透衣背的訓練日,一同經曆街頭巷尾危機四伏、生死一線的驚險考驗,甚至直麵像亞瑟·芬特這樣凶威滔天的生死威脅,還能作為搭檔一路走到現在,從來不是因為我們認同你身上貼著某個特定世界的標簽,或者調查過你的靈魂原產地是否‘正宗’。”
她冰藍色的眼眸深處,不僅映著清冷的月光,更清晰地映著拉格夫此刻有些滑稽又無比真實的身影:“我們認同的,是‘拉格夫’這個人本身——是你那看到不平事就想不管不顧衝上去的衝動和近乎愚蠢的義氣,是你那總能在絕境中想出些歪門邪道、卻又往往能解決問題的奇特行動力,是你那在關鍵時刻永遠值得信賴、可以毫不猶豫將後背交付的可靠臂膀和堅實後背。”她的聲音微微放緩,少了些冰棱的尖銳,卻字字千鈞,重若山嶽,“而所有這些,構成‘拉格夫’這個存在的基石,都是你本身的特質,是熔鑄在你靈魂深處的品質。它們跟你的靈魂是來自於哪個世界、哪個位麵,一點關係都沒有。從來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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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德斯……戴麗……”拉格夫的聲音徹底變了調,像一架破損嚴重、漏風嚴重的舊風笛發出的、混雜著氣音的嗚咽。積蓄已久、強行壓抑的眼淚再也無法控製,如同衝垮了堤壩的洪水,洶湧而出,混合著同樣失控的、清澈的鼻涕,瞬間糊滿了他那張粗獷的、此刻卻寫滿了脆弱的臉。
他像個在外受儘了委屈、終於回到可以毫無顧忌袒露軟弱的家的孩子,兩隻大手猛地張開,帶著響亮的、不加掩飾的哭腔,不管不顧地就要朝身前兩人撲過來,試圖將這兩個給予他最終接納與肯定的夥伴,一起緊緊地、牢牢地攬入他那寬厚的、此刻卻顯得無比需要依靠和溫暖的懷抱:“我太感動啦!你們……你們真是我最好的夥伴!最好的搭檔!最好的……家人!!”巨大的情感洪流讓他徹底語無倫次,隻能用最直接的身體語言來表達。
“哎哎哎!打住!打住!”蘭德斯反應奇快,在拉格夫的“鼻涕眼淚大海嘯”即將席卷而至、汙染他乾淨製服的前一秒,敏捷地向後跳開一大步,同時伸出手臂,手掌向前,做出一個堅決的、毫無商量餘地的阻擋姿勢,臉上寫滿了毫不掩飾的、誇張的嫌棄,“求抱求安慰就免了!省省你那滿腔過於澎湃的熱情!我可不想正麵迎接你接下來的那堆眼淚鼻涕混合型、附帶音波攻擊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他一邊說,一邊極其嫌棄地用眼神示意著拉格夫那張已經涕淚橫流、在月光下閃閃發光、堪稱慘不忍睹的臉。
他隨即側身,指了指旁邊不遠處花圃邊緣那條用冰冷青石打磨而成、光禿禿沒有任何舒適度可言的石凳,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過來,坐下!立刻!馬上!平複一下你那澎湃過頭、需要泄洪的情緒。”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嚴肅些,但眼底深處,那一絲對夥伴的無奈和幾乎要滿溢出來的溫和笑意,終究是沒能完全藏住,“雖然我們憑借觀察和推斷,猜到了你大概的來曆,但對‘穿越者’具體是怎麼回事,還有你提到的那些……嗯,你‘家鄉’的事情,那些奇怪詞彙背後的世界,確實還不清楚,充滿了空白。這方麵,你還欠我們一個詳細的、邏輯清晰的交代。”
他頓了頓,看著拉格夫依舊沉浸在巨大的感動漩渦中,像個大型泉眼一樣不停地抽噎、冒水的樣子,加重了語氣,帶著明確的指向性:“來,這邊坐著講!講清楚!從頭開始,不許遺漏!重點是——”他再次無比嫌棄地瞥了一眼拉格夫那已經濕了一片的袖口,強調道,“講故事可以,但必須保持安全距離!彆把你那寶貴的、過於豐沛的‘感動’蹭到我身上!這是底線!”
拉格夫被蘭德斯這一連串疾風驟雨般的嫌棄指令和明確劃定的“安全距離”弄得有點懵,洶湧澎湃的感動情緒被打斷,顯得有些不上不下,卡在胸口。他用力地吸了吸鼻子,那聲音響亮得在寂靜的夜裡如同一聲號角,努力想把失控的眼淚和鼻涕憋回去,但效果卻隻是讓臉上混合液體的分布更加均勻、狼藉。
隨後他像個闖了禍被嚴厲訓斥後、既感到無比委屈又不得不乖乖聽話的大型犬隻,耷拉著腦袋,肩膀垮下,一步一蹭地、磨磨蹭蹭地走到那條冰冷的石凳邊,然後像個等待審判的犯人一樣,乖乖地、有些拘謹地坐了下來。粗糙冰冷的石麵透過薄薄的夏季製服褲子,立刻傳來一股清晰的涼意,這涼意仿佛帶著鎮靜效果,讓他那因情緒激動而過度發熱的頭腦,稍微清醒、降溫了一些。
他抬起手,用還算乾淨的袖口內側,胡亂地、用力地擦了擦濕漉漉的臉,試圖恢複一點體麵,結果卻把臉擦得更紅。他深深地、連續吸了好幾口帶著夜息草清香的涼爽空氣,努力平複著胸腔裡依舊如同翻江倒海般的激烈情緒。月光毫無偏袒地照在他那雙依舊泛著明顯紅暈的眼睛和鼻頭上,顯得格外滑稽,又莫名帶著點惹人憐惜的可憐。
“其實……我在穿越之前,”拉格夫的聲音依舊帶著濃重的、無法立刻消散的鼻音,但總算比剛才平穩了些,開始嘗試組織語言,“年齡也沒有比現在這具身體大多少,也是個……嗯,在學院裡混日子的學生。”他似乎在努力翻找著那段遙遠而模糊、仿佛蒙上了厚厚塵埃的記憶,語氣帶著不確定,“大概……十七八歲的樣子吧?記不太清了,感覺真的像是上輩子的事了……啊咧,”他自嘲地苦笑了一下,扯動了紅腫的眼眶,“這麼形容好像不太對,因為對我而言,那確實就是上輩子。”他的眼神有些放空,失去了焦點,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夜色,投向了某個無法被觀測到的、時空的彼岸。
“那天晚上……我記得很清楚,特彆清楚,每一個細節都像是用刻刀劃在心裡一樣。”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曆經生死後依舊無法完全釋懷的、細微的後怕餘悸,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惆悵,“天很黑,陰沉沉的,沒有月亮,連星星都看不到幾顆。我抄近路回學院宿舍,穿過一條平時就很少人走的、連流浪貓狗都嫌棄的昏暗小巷,路燈壞了好幾盞,剩下的那一盞也有氣無力地閃著,投下大片大片搖擺不定的、令人不安的陰影……”他的語速放緩,仿佛正一步步重新走入那個決定命運的夜晚。“然後……我就聽到了,從巷子深處傳來的、壓抑的打鬥聲,還有粗野難聽的咒罵聲。眯著眼,借著那點微弱閃爍的燈光,模模糊糊看到兩個穿著我們學院製服、身形看起來有些瘦弱的人影,被幾個打扮流裡流氣、動作粗暴的社會混混圍在肮臟的牆角,正被拳打腳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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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仿佛那裡還有一個恒久的、無形的致命傷口在隱隱作痛,臉上露出一絲混合著懊惱、後悔和某種“再來一次可能還是會衝上去”的衝動的複雜神情:“我……我當時腦子一熱,血往頭上湧,啥也沒想,也沒衡量自己幾斤幾兩,就光想著不能眼睜睜看著同學挨打受欺負……就憑著一般血氣,吼了一嗓子,大概是想嚇唬他們吧,然後就赤手空拳地衝上去了……”他發出一聲短促的、充滿苦澀意味的輕笑,“結果……嗬,現實不是英雄傳奇,帥不過三秒……忙都還沒幫上,甚至連那幾個混混長什麼樣都沒看清,就感覺後腦勺‘嗡’的一下,像是被藏在陰影裡的鐵棍或者彆的什麼硬物,結結實實地砸中了……眼前瞬間一黑,像是有人猛地拉下了世界的電閘,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連疼痛都來不及仔細感受……”
他的聲音變得有些飄忽,帶著一種宿命般的、無法抗拒的茫然,仿佛在敘述一個與自己無關的、古老的故事:“等……等我再恢複一點模糊的意識……感覺……感覺糟透了!難以用語言形容的糟糕!渾身都像被無形的力量徹底拆散了,然後又由一個完全不熟悉這具身體結構的、笨拙的學徒胡亂拚湊起來一樣,每一個關節、每一寸肌肉都充斥著陌生的酸軟、撕裂般的劇痛和深入骨髓的冰冷!還根本動不了!
“眼睛沉重得像焊上了鐵塊,怎麼也睜不開!耳朵裡全是高頻的、持續的嗡嗡雜音,好像有很多人在很遠的地方焦急地說話,又好像所有聲音都隔著一層厚厚的、吸音的天鵝絨幕布……
“我拚命想喊,想動一根手指,想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可這具身體根本不聽使喚,就像不是我自己的一樣!感覺……感覺就像是被活生生地、意識清醒地埋葬在一個狹小、冰冷、黑暗到極點的棺材裡,絕望地聽著外麵世界的聲音,卻無法發出任何求救的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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