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建國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審判長並未立刻製止他,隻是靜靜地看著他,任由這個被恐懼壓垮了二十年的老人,將所有的悔恨與痛苦宣泄出來。
直到哭聲漸歇,隻剩下壓抑的抽泣,審判長才敲響了法槌。
“證人,請控製你的情緒。”
他目光如炬,盯著趴在證人席上微微顫抖的龍建國。
“本庭最後向你確認一次,你剛才所說的一切,是否屬實?”
“你是否清楚,在最高院的法庭上做偽證,需要承擔何等嚴重的法律後果?”
龍建過用那雙枯樹皮般的手,顫抖著抹去臉上的眼淚和鼻涕。
他緩緩抬起頭,那雙渾濁的眼睛裡,恐懼已經褪去,隻剩下一種如釋重負的平靜。
“法官大人,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
“如果我有半句假話,我願意承擔一切法律後果。就算現在就槍斃我,我也認了。”
“我隻求……隻求你們能還袁老師一個清白。”
說完,他仿佛被抽乾了所有力氣,癱軟在椅子上,大口地喘著粗氣。
審判長點了點頭,目光轉向已經麵無人色的蔣天明。
“辯護律師,你對證人龍建國的證詞,還有異議嗎?”
蔣天明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異議?
他能有什麼異議?
在那種赤裸裸的威脅短信麵前,在他自己親手安排的後手,變成了捅向自己最鋒利的刀子麵前,任何辯駁都顯得蒼白無力。
他隻能狼狽地低下頭,避開審判長那幾乎要將他洞穿的目光。
“鑒於證人龍建國當庭陳述,其家人正在遭受嚴重的人身安全威脅,本庭宣布,對證人龍建國的交叉詢問環節,到此為止。”
“退庭後,檢察機關應立即對證人所述,當年被周海濤脅迫做偽證一事,立案偵查。”
審判長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記重拳,狠狠砸在蔣天明和旁聽席上某些人的心上。
“法警,帶證人下去休息,並立即執行最高級彆證人保護。”
“是!”
兩名法警上前,將龍建國小心翼翼地扶了下去。
當龍建國路過被告席時,他停下腳步,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個佝僂著背,將頭埋在雙臂間的袁鬆。
他張了張嘴,最終隻說出三個字。
“對不起。”
袁鬆的身子劇烈地一顫,卻沒有抬頭。
沒人知道,在那片黑暗的陰影下,這個早已心如死灰的男人,是否已經淚流滿麵。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第一位證人退庭後,會有短暫的休整時。
陸誠挺直身軀,對著審判台,聲音再次響起。
“審判長,申訴方申請傳喚第二位證人,袁小軍,到庭。”
這個名字一出,被告席上,一直像個木偶般的袁鬆,身體猛地一震。
他那張死寂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劇烈的情緒波動,他猛地抬起頭,望向側門的方向。
“準許。”
審判長法槌落下。
法庭側門打開,一個穿著乾淨白襯衫的年輕人走了進來。
他就是袁鬆的兒子,袁小軍。
和幾天前在網吧裡那個頹廢、叛逆的形象判若兩人。
他的頭發剪短了,顯得很精神,雖然臉上依然帶著一絲緊張和蒼白,但那雙眼睛,不再躲閃,不再充滿怨恨,而是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
他一步一步,走上證人席。
在經過被告席時,他的腳步頓了一下。
他轉過頭,看向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父親。
四目相對。
袁鬆的嘴唇顫抖著,渾濁的眼睛裡,淚水瞬間湧了出來,他想說什麼,喉嚨卻像是被堵住了一樣。
袁小軍的眼圈也紅了,他對著父親,重重地點了點頭。
這個簡單的動作,勝過千言萬語。
它在告訴父親:彆怕,有我。
袁小軍在證人席上坐定,雙手緊緊握拳,放在膝蓋上。
陸誠剛要開口。
“審判長,我反對!”
蔣天明再次從座位上彈了起來,這一次,他的聲音尖銳而急切,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
他不能再讓陸誠主導節奏了!
“我反對袁小軍作為本案證人出庭作證!”
審判長眉頭微皺,看向他。
蔣天明搶著說道:“理由有三!”
“第一,袁小軍是被告人袁鬆的親生兒子,與本案有直接的重大利害關係!他的證言天然不具備客觀性和中立性!”
“第二,案發時,袁小軍年僅七歲,屬於限製民事行為能力人,他對事物的認知和記憶都存在巨大的偏差和不確定性!”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距離案發已經過去整整二十年!一個成年人都不敢保證能清晰記得二十年前的細節,更何況是一個七歲的孩子?他的記憶極有可能因為時間的流逝,或者受到他人的影響而產生錯亂!甚至是被篡改!”
他越說越激動,唾沫橫飛。
“綜上所述,袁小軍的證言,不具備任何法律上的證明力!我懇請法庭,為了保證審判的公正性,駁回申訴方傳喚此證人的申請!”
這一番話,讓旁聽席上不少人都微微點頭。
從法律邏輯上講,蔣天明的反對意見,確實站得住腳。
親屬的證言,在司法實踐中本就會被謹慎采納。
再加上時間久遠和年幼無知兩個因素,可信度確實要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
直播間的彈幕也出現了分歧。
“這傻逼律師又跳出來了,煩死了!”
“有一說一,他這次說的好像有點道理啊,二十年前的事,誰還記得清?”
“是啊,而且還是親兒子,肯定向著自己爹說話啊,這證詞能信嗎?”
蔣天明有點挑釁地看向陸誠,等著看他怎麼接招。
陸誠臉上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表情。
他等到蔣天明把話說完,才不緊不慢地轉向審判台。
“審判長,我方承認,對方律師提出的幾點質疑,在法理上確實存在。”
他竟然先承認了對方的觀點。
蔣天明一愣,隨即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算你識相!
然而,陸誠的下一句話,卻讓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但是。”陸誠話鋒一轉。
“《刑事訴訟法》並未規定,被告人親屬不得作為證人出庭。也並未規定,時隔久遠的證言必然無效。”
“證言是否客觀,是否可信,不應該由對方律師在證人開口之前就主觀臆斷。而應由合議庭在聽取證言,並結合其他證據進行綜合判斷後,再做出認定。”
他微微側身,目光掃過蔣天明。
“對方律師如此急於阻止證人開口,是不是因為心虛?”
“是不是害怕,證人會說出某些讓他,以及他背後的人,無法麵對的事實?”
“你!”蔣天明被這句話噎得滿臉通紅。
審判長敲響了法槌。
“申訴方律師的意見,本庭予以采納。”
“證人證言的證明力問題,合議庭將在庭後評議時綜合認定。”
“辯護律師的反對無效,庭審繼續。”
“噗!”
蔣天明感覺自己又被人從背後捅了一刀,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
又被駁回了!
還被當著幾千萬人的麵,被扣上了一頂“心虛”的帽子!
陸誠不再理會他,將目光投向證人席上的袁小軍,聲音溫和了許多。
“袁小軍,不要緊張,看著我。”
“請你告訴法庭,二十年前,在公安機關,關於你父親給了你一顆奶糖的證詞,是你親口說的嗎?”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袁小軍深吸了一口氣,緊握的雙拳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