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迷途
時值大梁朝末年,天下紛亂,苛政猛於虎,盜匪橫行。官道早已不是商旅通行之途,反倒是那些人跡罕至的荒山野徑,有時反而能覓得一線生機,儘管那生機背後,往往潛藏著更大的凶險。
趙大牛,一個四十出頭的莊稼漢,此刻正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在崎嶇的山路上。他身材粗壯,皮膚黝黑,是典型的山野村夫模樣。此刻,他眉頭緊鎖,臉上布滿了汗水和塵土,眼神中充滿了焦慮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他懷裡緊緊抱著一個繈褓,繈褓裡是他剛滿周歲的獨子,小石頭。孩子早已在顛簸中沉沉睡去,小臉因為饑餓和困頓而顯得有些蒼白。
同行的還有他的內弟,趙二。趙二比他年輕幾歲,性子卻急躁得多,此刻正一邊抹著額頭的汗,一邊抱怨:“姐夫,我說咱們這又是何苦?那山神廟離鎮子少說還有三十裡地,天色都快黑透了,咱們不如先找個地方歇歇腳,明兒一早再去不遲?”
趙大牛喘著粗氣,聲音沙啞:“明兒一早?明兒一早縣太爺的衙役就該追到鎮子上了!老張家那點事,要是被他們攀扯上,咱們全家都得玩完!必須連夜翻過鷹嘴崖,去青龍鎮投奔我那遠房表舅才行!”
趙二咂咂嘴,不敢再多言。事情是這樣的:三天前,鄰村的惡霸張老五帶著幾個潑皮,意圖強占趙大牛家僅有的一畝薄田。趙大牛一時血氣上湧,失手將張老五推下了田埂,摔斷了腿。那張老五在鄉裡本就橫行霸道,有個遠房表親恰在縣衙當個小小的捕快。如今張老五一狀告到縣衙,說是趙大牛糾集同夥意圖謀害,那捕快表親更是借機生事,欲借此敲詐趙家錢財。趙大牛家貧如洗,哪裡經得起這般訛詐?情急之下,他想起鎮上開雜貨鋪的王掌櫃曾提過,他有個遠房表舅在青龍鎮,家境尚可,或許能收留他們父子幾天。王掌櫃還說,從鎮子到青龍鎮,有一條近路,隻需翻過鷹嘴崖,過一片亂石崗,就能看到一座廢棄的山神廟,廟祝是個孤僻的老頭,或許能提供些食宿,或者至少能指個明路。
眼看天色將晚,山路愈發難行,趙大牛心急如焚。趙二雖然膽小,但也知道事關重大,隻能硬著頭皮跟上。
又走了一個多時辰,天色徹底暗了下來。山林間起了薄霧,濕漉漉的,帶著一股腐葉和泥土的氣息。周圍靜得可怕,隻有風吹過樹葉發出的“沙沙”聲,以及他們父子二人粗重的喘息和腳步聲。偶爾有不知名的鳥獸發出一兩聲淒厲的鳴叫,劃破沉寂,更添了幾分詭異。
“姐夫,你看……前麵是不是有點亮光?”趙二忽然指著前方,壓低了聲音。
趙大牛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隻見前方的亂石堆後麵,果然隱約有微弱的火光透出,還伴隨著一陣若有若無的梵音。
“阿彌陀佛……難道是那座山神廟到了?”趙大牛心中一動,精神不由得一振。
兩人互相攙扶著,加快了腳步,朝著火光和聲音的方向走去。穿過一片嶙峋的怪石,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
那是一座破敗不堪的山神廟。廟門早已不知所蹤,隻留下兩個黑洞洞的門框,仿佛巨獸張開的嘴。廟宇的牆壁斑駁脫落,露出裡麵黃泥的牆體,許多地方已經坍塌。院子裡雜草叢生,幾乎淹沒了原本的青石板路。正中央一座三楹的大殿,屋頂塌陷了大半,露出黑黢黢的椽子和瓦礫。隻有殿門還勉強立著,門上的漆皮剝落殆儘,依稀可見“顯應宮”三個模糊的字樣。
而那微弱的火光,正是從大殿的門縫裡透出來的。同時,那斷斷續續的梵音,似乎也是從大殿內部傳來,聽上去有些飄渺,甚至帶著一絲詭異的嗡鳴。
“有人?”趙二的聲音帶著顫抖,“這荒山野嶺的,怎麼會有人?”
趙大牛心裡也有些打鼓,但他此刻已彆無選擇。“不管了,先進去看看。總比在外麵喂狼強。”他咽了口唾沫,抱著孩子,小心翼翼地踏入了廟院。
腳下的雜草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響,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濕、黴變,還夾雜著淡淡香燭和……某種難以形容的腥甜氣味。那梵音似乎更近了,仔細聽,卻又像是女人低低的啜泣和經文念誦的混合體,讓人頭皮發麻。
趙大牛定了定神,走到大殿門口。門軸發出“吱呀”一聲令人牙酸的聲響,緩緩向內打開。一股更濃鬱的、混合著灰塵、黴味和某種陳腐氣息的空氣撲麵而來,讓他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第二章廟中魅影
大殿內部比外麵看起來更加殘破。原本應該是供奉神像的地方,如今隻剩下一個空蕩蕩的、布滿灰塵和蛛網的石砌基座。幾根歪斜的柱子支撐著殘破的屋頂,縫隙中漏下幾縷慘淡的月光,勉強照亮了殿內的一角。
火光的來源,是殿角落裡一盞幾乎要燃儘的油燈。燈芯隻剩下一小截,火苗在穿堂風中搖曳不定,隨時都可能熄滅。燈光下,隱約可見一個佝僂的身影,背對著門口,跪在一個簡陋的蒲團上,麵前擺放著一張破舊的供桌,桌上有些香灰和幾支燃儘的香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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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若有若無的梵音和啜泣聲,似乎就是從這個身影發出的。
“老……老公公?”趙大牛試探著喊了一聲,聲音有些乾澀。他想起了王掌櫃說的那個孤僻的老廟祝。
那身影聞聲,緩緩地、極其僵硬地轉過頭來。
借著昏暗的燈光,趙大牛和趙二看清了那人的臉。那是一個老頭,頭發花白稀疏,臉上布滿了深刻的皺紋,如同乾涸的河床。他的眼睛渾濁而空洞,幾乎看不到一絲光彩。身上穿著一件滿是油汙和破洞的灰色僧袍,散發著一股濃烈的餿味和黴味。
看到是兩個陌生人闖入,老廟祝的眼中閃過一絲驚恐,隨即又變得麻木。他沒有說話,隻是嘴唇翕動了幾下,似乎想說什麼,卻又發不出聲音。
“老人家,您好。”趙大牛抱緊了懷裡的孩子,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和善,“我們是迷路的,想在這裡借宿一晚,或者討口水喝。”
老廟祝渾濁的眼睛上下打量著他們,目光在他們懷裡的孩子身上停留了片刻,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異樣情緒。他依舊沉默著,隻是慢慢地搖了搖頭,然後又轉回頭去,繼續對著空蕩蕩的基座跪拜,嘴裡開始念念有詞,聲音含糊不清,像是某種古老的咒語。
趙二拉了拉趙大牛的衣袖,小聲道:“姐夫,這老頭不對勁啊,感覺……陰森森的。”
趙大牛心裡也有些發毛,但眼下的情況,他沒得選。“老人家,您……”他還想再說什麼。
就在這時,一陣陰風吹過,大殿的門“砰”地一聲關上了!
“啊!”趙二嚇得怪叫一聲,躲到了趙大牛身後。
趙大牛也是一驚,急忙轉身去推門,卻發現那門像是被什麼東西從外麵釘死了一樣,紋絲不動。他用力推了推,門板發出沉悶的響聲,卻絲毫沒有要打開的意思。
“開門!開門啊!”趙二慌了,使勁拍打著門板。
老廟祝卻對此毫無反應,依舊跪在那裡,口中念念有詞,聲音陡然變得高亢起來,帶著一種令人不安的韻律。
趙大牛心裡越來越慌,他看了一眼懷裡的孩子,小石頭似乎被驚醒了,開始嚶嚶哭泣。他連忙安撫孩子:“小石頭彆怕,爹爹在呢。”
他轉過身,發現那老廟祝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蹣跚地朝著他們走來。他的動作僵硬而扭曲,像一個提線木偶。
“老人家,您……您彆過來!”趙大牛擋在趙二和孩子身前,緊張地盯著他。
老廟祝走到離他們幾步遠的地方停下,渾濁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趙大牛懷裡的孩子。他的嘴角咧開一個詭異的弧度,露出泛黃發黑的牙齒,形成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孩子……”他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聲,像是很久沒有說過話一樣,“好……好久……沒見過了……”
“您……您認識這孩子?”趙大牛心中疑竇叢生,但更多的是恐懼。這老頭的精神顯然不太正常。
老廟祝沒有回答,隻是伸出一隻枯瘦如柴、指甲又長又黑的手,慢慢地朝著孩子的方向抓去。他的動作很慢,但每一下都讓趙大牛感到心悸。
“滾開!”趙大牛大喝一聲,揮起拳頭砸向老廟祝的手臂。
然而,他的拳頭卻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或者說,打在了一團冰冷而富有彈性的東西上。老廟祝的手臂被擊中,隻是微微晃了一下,卻沒有收回,反而更加執著地向前探來。
趙二嚇得魂飛魄散,他從懷裡掏出一把隨身攜帶的柴刀,顫抖著遞給趙大牛:“姐夫,快……快砍他!”
趙大牛接過柴刀,看著眼前這個詭異的老頭,心中掙紮著。這老頭看起來瘋瘋癲癲,但畢竟是個人,而且手無寸鐵。他真的要下手嗎?
就在這猶豫的瞬間,老廟祝的手已經觸碰到了小石頭的繈褓。他的指尖冰冷刺骨,讓趙大牛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突然,老廟祝的動作停住了。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又抬頭看了看趙大牛懷裡的孩子,渾濁的眼睛裡似乎流露出一絲……悲傷?
“不……不是……”他喃喃自語,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不是……她……”
就在這時,那盞快要熄滅的油燈,燈芯“噗”地一聲爆了一下,火苗猛地竄高,發出“滋啦”一聲輕響,然後徹底熄滅了。
大殿內瞬間陷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啊!”趙二再次發出驚恐的尖叫。
趙大牛也心中一凜,下意識地將孩子緊緊護在懷裡,同時握緊了手中的柴刀,警惕地應付著黑暗中可能出現的危險。
黑暗中,老廟祝發出一陣低低的、如同夢囈般的笑聲,那笑聲充滿了無儘的悲哀和怨毒,在空曠的大殿裡回蕩,讓人不寒而栗。
“找到……你了……終於……找到了……”
第三章牆中秘語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籠罩了一切。趙大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和孩子急促的心跳聲,以及趙二壓抑不住的恐懼喘息。空氣中那股腥甜的氣味似乎更加濃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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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家……老人家您冷靜點!”趙大牛試圖安撫對方,“我們隻是路過,無意冒犯!等天亮了我們就走!”
回應他的,是更加清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那隻冰冷的手,再次從黑暗中伸了過來,這一次,目標似乎不再是孩子,而是趙大牛握著柴刀的手臂。
趙大牛嚇得猛地一縮手,柴刀差點脫手。他感覺到一股刺骨的寒意順著他的手臂蔓延開來。
“二弟,你……你帶著孩子先退到殿門邊!”趙大牛當機立斷,壓低聲音對趙二說。他知道,必須先保護好孩子。
趙二雖然害怕,但也知道輕重緩急,他緊緊抱著哭泣的小石頭,一點一點地往門口挪動。
就在這時,黑暗中傳來“哢嚓”一聲輕響,像是有什麼東西斷裂了。
緊接著,一個蒼老而嘶啞的聲音,突兀地在他們耳邊響起,聲音不大,卻清晰無比:
“……冤枉……我是……冤枉的……”
趙大牛和趙二都嚇了一跳,循聲望去,卻什麼也看不見。
“誰?誰在說話?”趙二顫聲問道。
“……在這裡……牆裡……”那個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帶著無儘的痛苦和怨恨。
趙大牛心中一動,他想起剛才油燈熄滅前,似乎隱約看到老廟祝一直對著那個空蕩蕩的基座跪拜。難道……這廟裡還有什麼古怪?
“老人家,您……您剛才說什麼?”趙大牛試探著問那個發出聲音的方向。
黑暗中,老廟祝的笑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陣更加淒厲和瘋狂的嘶吼:“閉嘴!不準說!不準提!”
他猛地朝著趙大牛撲了過來!這一次,他的速度極快,完全不像一個年邁的老人。趙大牛根本來不及反應,隻覺得胸口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到,踉蹌著向後倒去,後背重重地磕在冰冷的石牆上。
“噗通!”趙二抱著孩子也摔倒在地,發出一聲悶響。
趙大牛掙紮著想爬起來,卻感覺胸口一陣劇痛,肋骨似乎斷了。他顧不上疼痛,掙紮著抱起滾落在地的孩子。小石頭嚇得哇哇大哭。
黑暗中,老廟祝站在原地,身體微微顫抖著,那雙渾濁的眼睛在黑暗中似乎閃爍著幽幽的綠光。他死死地盯著趙大牛懷裡的孩子,喉嚨裡發出“咯咯”的聲響。
“孩子……我的……孩子……”他喃喃自語,聲音中充滿了扭曲的渴望和瘋狂。
趙大牛又驚又怒,他不知道這老頭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說孩子是他的。但眼下保命要緊。他強忍著疼痛,抱起孩子,對趙二喊道:“二弟!快!想辦法出去!門一定能打開!”
趙二也顧不上害怕了,他爬起來,用身體拚命撞向大門。但那門如同焊死了一般,紋絲不動。
“姐夫!門打不開!怎麼辦?”趙二絕望地喊道。
就在這時,牆裡那個蒼老嘶啞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清晰了許多:
“……東牆……第三塊磚……摳開它……”
趙大牛心中一動,難道這牆裡有什麼秘密?是出路?還是……更可怕的東西?
他沒有時間猶豫。現在唯一的希望,似乎就是這麵牆壁。他咬著牙,抱著孩子,踉踉蹌蹌地走到東牆邊。借著從門縫和屋頂縫隙透進來的一絲微弱的月光,他找到了第三塊磚。
那塊磚看起來和其他的沒什麼不同,布滿了灰塵和青苔。他伸出顫抖的手,用力摳挖磚縫裡的泥土。指甲很快就被磨破了,鮮血直流,但他顧不上這些。
“快……快啊……”牆裡的聲音催促著,帶著一絲焦急。
趙二也反應過來,跑過來幫忙。兩人合力,終於將那塊磚撬了下來。
隨著磚塊的脫落,一個黑黢黢的洞口出現在他們麵前。洞口不大,僅容一人側身通過。一股更加陰冷、帶著濃鬱塵土和腐朽氣息的空氣從洞口裡湧出。
“……進去……”牆裡的聲音指示著,“……找到……日記……”
“日記?”趙大牛疑惑,但還是毫不猶豫地抱著孩子鑽了進去。趙二緊隨其後。
他們剛鑽進洞口,身後的牆壁就“轟隆隆”地緩緩合攏,將大殿徹底隔絕。最後一絲月光也被隔絕在外,他們再次陷入了徹底的黑暗。
第四章塵封的日記
牆壁合攏後,他們發現自己身處一條狹窄、潮濕的地道中。地道僅能容納一人彎腰前行,四壁是粗糙的夯土,散發著濃重的土腥味和黴味。地上積滿了厚厚的灰塵和一些不知名的骸骨碎片。
“姐夫……這……這是通向哪裡啊?”趙二的聲音在黑暗中充滿了恐懼和不安。
“彆說話!跟著我走!”趙大牛低聲命令道。他雖然也害怕,但現在他是唯一的依靠。他記得牆裡的聲音讓他們“進去”,找到“日記”。這或許是唯一的生機。
他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動腳步,腳下踩著鬆軟的灰塵和碎骨,發出“沙沙”的聲響,在寂靜的地道裡顯得格外刺耳。不知走了多久,前方似乎出現了一點微弱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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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光!前麵有光!”趙二驚喜地喊道。
他們加快了腳步,來到光亮處。眼前豁然開朗,原來他們走到了地道儘頭的一個小小的石室。
石室不大,大約隻有兩三丈見方。石室的牆壁似乎是用巨大的青石砌成,嚴絲合縫。唯一的光源來自牆壁上方一個天然形成的通風口,透下幾縷微弱的月光。
石室的中央,擺放著一個簡陋的木桌和一把椅子。桌上放著一個已經腐朽了一半的木匣子。
而那麵剛剛合攏的牆壁,此刻正與整個石室的牆壁融為一體,如果不是親身經曆,根本看不出這裡隱藏著一條密道。
“日記……應該就在那裡……”牆裡的聲音似乎又響了起來,但這次很微弱,仿佛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又像是直接在他們腦海中響起。
趙大牛定了定神,走到木桌前。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個腐朽的木匣子。匣子上積滿了厚厚的灰塵,邊角處已經朽壞。他輕輕打開匣蓋,裡麵果然放著一本用油布包裹著的冊子。
冊子的封麵已經模糊不清,隻能隱約看到幾個墨跡黯淡的字:“心蘭……日記”。
“心蘭?”趙大牛念出聲來。這似乎是一個女人的名字。
他小心翼翼地展開冊子。裡麵的紙張早已泛黃變脆,字跡也有些模糊,是用蠅頭小楷寫成的,看得出書寫之人頗有功底。
“這是……女子所寫?”趙二也湊過來看。
趙大牛沒有回答,他的目光被日記的內容吸引了。他借著通風口透下的月光,借著牆壁上不知何時刻畫的模糊符號反射的微光,艱難地閱讀起來。
日記的開頭,記錄的似乎是幾年前的日子。
“……今日又去了山下的鎮子,買了些胭脂水粉。阿娘說我年紀大了,不該再塗脂抹粉,像什麼樣子。可我總覺得,我還沒老……我還年輕,我應該穿好看的衣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隔壁的張屠戶送來了半隻豬腿,說是感謝我給他家婆娘接生。那豬腿肥美得很,阿爹很高興,晚上煮了一大鍋肉。一家人圍坐在一起,阿爹喝了幾杯劣酒,話也多了起來,說等我生了兒子,就把家裡的幾畝薄田都給我做嫁妝……阿爹真好……”
“……我又夢見他了。那個穿著青色長衫的公子。他在廟後的桃樹下,對我笑。他說,等他高中歸來,就娶我為妻。我知道這隻是夢,可我真的好想他……”
“……今天鎮上來了個戲班子,唱的是《牡丹亭》。杜麗娘為情而死,又因情複生,真是感人。我看得眼淚都流下來了。若我也能有這樣轟轟烈烈的愛情,哪怕隻有一瞬,也甘之如飴……”
日記的字裡行間,透露出一個名叫“心蘭”的年輕女子對愛情的向往和對未來生活的美好憧憬。她似乎出身於一個普通的農家,有一個疼愛她的父親和一個嘮叨但關心她的母親。她心中愛慕著一個外出的讀書人,期待著他的歸來。
趙大牛和趙二看得入了神,暫時忘記了恐懼。這個叫心蘭的女子,似乎和他們所處的這個破敗荒涼的環境格格不入。
日記繼續向後翻,字跡開始變得有些潦草,內容也逐漸蒙上了一層陰影。
“……阿爹病了,病得很重。郎中說需要人參續命,可我們家哪有錢買人參?我急得整夜睡不著覺。阿娘偷偷拿了家裡唯一值錢的一對銀耳環想去換錢,被阿爹發現了,大發雷霆,把阿娘罵了一頓。我看著阿娘哭紅的雙眼,心裡像刀割一樣……”
“……張屠戶又來了,這次是來逼債的。阿爹欠了他五鬥米,利滾利,已經成了二十石。張屠戶說,如果還不上,就要拿我抵債。我嚇壞了,我怎麼能嫁給那個滿臉橫肉、滿嘴穢語的粗人?可阿爹的病……阿娘的哭……我該怎麼辦?”
“……他……他沒有回來。我等了又等,一年,兩年,三年……音訊全無。或許,他早就忘了這個窮山溝裡的我了吧。我是不是……真的錯了?不該做那個不切實際的夢?”
“……今天廟裡的老尼姑來化緣,說我可以去廟裡做些雜活,換取些糧食。阿爹的病需要錢,阿娘的身體也不好。我沒有彆的選擇了……”
看到這裡,趙大牛心中隱隱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這個叫心蘭的女子,似乎遭遇了不幸。
他繼續往下讀,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廟裡的日子很苦。老尼姑刻薄吝嗇,每天天不亮就要起來打掃庭院,劈柴燒水,伺候那些前來上香的香客。那些香客大多是些粗鄙的鄉下人,言語粗俗,行為無禮。我常常在夜裡偷偷哭泣,想念阿爹阿娘,想念那個早已模糊的夢……”
“……今天,廟裡來了一位貴客。是附近鎮上的一個大戶人家,姓錢。他們家老爺五十多歲了,喪偶多年,聽說我們山神廟求子很靈驗,特意來上香許願。錢老爺出手很大方,留下了一大筆香油錢。老尼姑笑得合不攏嘴,對她畢恭畢敬。我卻從錢老爺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種……讓我害怕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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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老爺開始頻繁地來廟裡。每次來,都會找借口給我一些小恩小惠,一塊糕點,一支珠釵。他說他欣賞我的‘清雅’,與我這個汙穢的廟祝女兒不同。他的話讓我作嘔,可我不敢反抗。老尼姑看出了什麼,警告我不要惹事,否則就打斷我的腿,把我趕出去。我沒有選擇……”
“……老尼姑開始教唆我。她說,錢老爺是貴人,能攀上他是我天大的福氣。她說,隻要我順從他,將來就能過上好日子,離開這個破廟。她甚至……拿來了那些春宮圖冊,說是教我如何取悅男人。我看著那些汙穢的圖畫,胃裡一陣翻騰,卻不敢反抗……”
“……那一晚,錢老爺又來了。他說,要帶我去鎮上。他說可以給我買新衣服,買首飾,讓我過上神仙一樣的日子。我害怕極了,我想逃,可是老尼姑守在門口,眼神冰冷。錢老爺……把我拖進了他的馬車。我拚命掙紮,哭喊,可沒人救我……”
日記的字跡在這裡變得極度混亂,墨跡斑斑,仿佛書寫之人在極度的恐懼和痛苦中掙紮。
“……馬車一路顛簸,我不知道要去哪裡。錢老爺說帶我去他的彆院。彆院……聽起來就像牢籠。我好恨……我好恨啊!”
“……彆院比我想像的還要豪華,卻也更加陰森。下人們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錢老爺對我很‘疼愛’,給我買了好多新衣服和首飾,可他的眼神……讓我渾身冰冷。他開始動手動腳,我拚命反抗,被他狠狠打了一頓,關了起來……”
“……我懷孕了。我不知道孩子是誰的。錢老爺很高興,說想要個兒子繼承香火。可我……我寧願死,也不願生下這個孽種!”
“……生產那天,天旋地轉。我痛得死去活來。接生的婆子告訴我,是個……是個死胎……”
看到這裡,趙大牛倒吸一口涼氣。死胎?難道……
日記的最後幾頁,字跡已經潦草到難以辨認,充滿了絕望和瘋狂。
“……死胎……他們都說是我的錯……說我身子不乾淨,克死了孩子……錢老爺的臉變得猙獰可怖……他說要把我和這死胎一起活埋在後院……”
“……老尼姑來了……她沒有幫我……她隻是冷笑著說我這是報應……她說,是我勾引了錢老爺,還懷了他的孩子,現在變成這樣,都是活該……”
“……他們把我拖到了後院……挖好了坑……我看到了那口棺材……我知道,那是給我準備的……”
“……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啊!我做錯了什麼?我隻想好好活著……我想回家……”
“……我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反抗……指甲摳進了泥土裡……我好像……抓到了什麼東西……一個冰冷的……像是……玉佩?”
“……錢老爺和老尼姑的笑聲……越來越遠……我眼前一黑……”
“……好冷……好黑……”
日記到這裡,戛然而止。最後一頁的紙張邊緣,似乎有一些暗紅色的、早已乾涸的痕跡,像是……血跡。
趙大牛拿著日記本的手不停地顫抖。一個淒慘而恐怖的故事在他眼前展開。這個叫心蘭的女子,被父親賣掉,被老尼姑利用,遭受了錢老爺的淩辱和虐待,最終在生下死胎後,被活埋在了這座荒廟的後院!
難怪這座廟如此陰森詭異!難怪那個老廟祝看到孩子會如此失態!難怪牆裡會有聲音!
“姐夫……這……這是怎麼回事?”趙二也看完了日記,臉色慘白如紙,聲音顫抖。
趙大牛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看來……我們遇到的那個老廟祝,恐怕和這個叫心蘭的女子有關。”
“有關係?什麼關係?”趙二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