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六年,夏末秋初的上海,空氣粘稠得如同化不開的蜜糖,混雜著外灘洋房的石楠花香、跑馬廳的喧囂、法租界梧桐大道的慵懶,以及南市貧民窟裡飄來的廉價劣質煙草和腐敗食物的混合氣味。這座被稱為“東方巴黎”的城市,正被戰爭的陰雲越勒越緊,人們的神經如同繃緊的琴弦,一絲風吹草動都可能引發恐慌。
對於法醫陳子明來說,這樣的空氣卻帶著一種近乎窒息的熟悉感。他站在高高的解剖台前,冰冷的金屬觸感透過薄薄的橡膠手套傳來,台上的屍體,是他今天下午送來的第三個不明死亡案例。
死者約莫三十多歲,男性,衣著普通,像是碼頭或工廠裡的苦力。最令人不安的是他那雙圓睜的眼睛,瞳孔擴散到極致,殘留著極度的驚恐,仿佛在臨死前看到了什麼超越人類理解極限的恐怖景象。他的皮膚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灰敗,邊緣帶著不正常的青紫色,嘴唇腫脹發紫,微微張開,露出發黑的舌頭。
“陳法醫,有什麼發現?”旁邊站著的是負責此案的老巡捕,姓錢,一臉嚴肅和疲憊。
陳子明沒有立刻回答,他戴著口罩,隻露出一雙銳利而冷靜的眼睛。他用鑷子輕輕撥開死者的眼瞼,檢查角膜。沒有明顯的外傷,也沒有中毒的跡象——至少不是常見的砒霜、氰化物或者鴉片過量。他又檢查了死者的口腔、鼻腔和耳道,同樣沒有發現異物或損傷。
“初步判斷,非外傷致死,也非常見毒物。”陳子明的聲音透過口罩,帶著一種職業性的沉穩,“死者體表無明顯傷痕,但肌肉組織……似乎有些異常的僵硬。”
他用手指按壓了一下死者的手臂肌肉,果然,觸感比正常屍僵要硬,而且顏色更深,呈現出一種不祥的暗紅色。
“僵硬程度……似乎超過了死後應有的常規。”錢巡捕也湊近了些,看著屍體,臉上露出困惑和不安的神色,“陳法醫,這……會不會是……”
陳子明抬起頭,目光掃過錢巡捕略顯蒼白的臉。“錢巡捕,你最近見過類似的案子?”
錢巡捕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三天前,閘北那邊也送來一具,情況差不多,也是突然死亡,屍體僵硬得厲害,家屬說死前像是中了邪,瘋了一樣喊‘它們來了’……但後來驗屍報告說是突發性心臟病,家屬鬨了幾句也就不了了之了。”
“它們?”陳子明皺起了眉頭,這個詞讓他心裡莫名地升起一股寒意。
“就是些沒影兒的傳聞,”錢巡捕壓低了聲音,“說最近外灘、十六鋪碼頭那邊,晚上有人看到……看到一些走路直挺挺、眼睛發直、像是活死人一樣的東西。巡捕房去查,什麼都沒發現,抓了幾個喝醉的或者精神失常的,事情也就壓下來了。大家都當是戰亂時期,人心惶惶,以訛傳訛罷了。”
陳子明沉默了。作為受過現代醫學訓練的法醫,他向來崇尚科學,對這種神神叨叨的“活死人”傳聞嗤之以鼻。但眼前這具屍體,以及死者臨死前極度恐懼的表情,還有錢巡捕提及的另一個相似案例,讓他內心深處那塊嚴謹的科學基石,開始出現了一絲微不可察的裂痕。
他將屍體推入冰冷的停屍櫃,鎖好。“錢巡捕,我會寫一份詳細的驗屍報告。在結果出來之前,請讓下麵的人封鎖消息,儘量不要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嗯,我知道。”錢巡捕點點頭,臉色凝重地離開了解剖室。
夜色漸深,窗外傳來黃浦江上傳來的汽笛聲,悠長而淒涼,像是某種不祥的預兆。陳子明獨自坐在辦公室裡,整理著思路。他調閱了閘北那起案件的卷宗,雖然結論是心臟病,但記錄中死者家屬的描述確實提到了死者死前異常驚恐,以及一些模糊的關於“不乾淨的東西”的說法。
他點燃一支煙,煙霧繚繞中,他的目光落在牆上掛著的一張上海地圖上。外灘、十六鋪碼頭、閘北……這些地方都位於華界與租界的交界地帶,人口混雜,魚龍混雜。最近,關於日本人在虹口一帶秘密活動的傳聞也越來越多。
難道……真的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實驗?或者,是某種新型的生化武器?
這個念頭一旦產生,就像藤蔓一樣瘋狂地纏繞住他的心臟。他想起了戰爭初期,關於日本731部隊的恐怖傳說,雖然那些大多還是未經證實的流言,但在這個時局動蕩、人命如草芥的年代,一切皆有可能。
他深吸一口煙,眼神變得銳利起來。無論真相是什麼,作為法醫,他有責任找出死者真正的死因。他決定,明天要去案發現場看一看,或許能發現一些被忽略的線索。
窗外,濃重的夜色如同化不開的墨汁,將整座城市籠罩。黃浦江上的燈火明明滅滅,像是漂浮在黑暗中的鬼火。今夜,上海灘注定不會平靜。一種無形的恐懼,正隨著江風,悄然蔓延……
第一章:碼頭魅影與詭異租客
第二天一早,陳子明向警局請了假,換上一身普通的灰色長衫,戴上禮帽和口罩,雇了一輛黃包車,徑直前往閘北。他沒有通知局裡,決定先獨自調查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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閘北,曾經是上海繁華的工業區之一,但經曆了淞滬會戰的炮火洗禮後,早已變得殘破不堪。斷壁殘垣隨處可見,空氣中彌漫著塵土和焦糊的氣味。許多工廠廢棄,街道冷清,隻有零星幾個小攤販在叫賣著廉價的商品。
根據卷宗記錄,死者姓王,住在閘北一條名為“福興裡”的弄堂裡。弄堂狹窄而潮濕,兩旁的石庫門房子斑駁不堪,牆壁上爬滿了青苔。陳子明向弄堂口的幾個居民打聽王家,他們都搖著頭,表示不太清楚,或者說王家男人死得蹊蹺,家裡女人孩子都搬走了,沒人敢靠近。
最終,一個在弄堂口修補竹器的老伯告訴陳子明,王家的男人是個碼頭扛包的,平日裡話不多,但身體還算結實。出事前幾天,就看他臉色不對勁,精神恍惚,有時候對著空氣喃喃自語,還說他晚上看到“白衣服的人”在巷口站著。大家當時都以為他是累狠了,或是撞邪了,誰曾想……
老伯歎了口氣,搖了搖頭,沒再說下去。
陳子明道了謝,找到了王家的那間石庫門。房子門窗緊閉,門上還貼著兩張褪色的黃符,顯然是家屬請了“法師”來驅邪。他繞到房子後麵,發現後窗虛掩著。他猶豫了一下,輕輕推開窗戶,翻了進去。
屋子裡家徒四壁,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黴味和艾草燃燒後的氣息。地上散落著一些雜物,桌子上還有半碗沒吃完的粥,已經餿了。陳子明仔細檢查了房間,試圖找到一些線索。他在牆角發現了一個小小的、布滿灰塵的木盒子,打開一看,裡麵是一些零散的藥瓶和一些看不懂符文的黃紙。
看起來,死者的家人確實曾尋求過神婆或郎中的幫助。
就在他準備離開時,一陣輕微的異響從隔壁房間傳來。那是一個裡間,門半掩著。陳子明心中一動,放輕腳步走了過去,猛地推開了門。
房間裡空無一人,但窗戶大開著,風從外麵吹進來,將桌上的幾張紙吹得嘩嘩作響。桌上放著一個舊算盤和一本賬簿,似乎是這家人以前用來記賬的。地上有幾個淩亂的腳印,看起來像是有人剛剛匆忙離開。
陳子明皺了皺眉,走到窗邊向外望去。弄堂裡空蕩蕩的,看不到任何人影。是剛才自己動靜太大,驚動了什麼人嗎?還是……
他忽然注意到,窗台下方的牆壁上,似乎有一些淡淡的抓痕。他蹲下身,仔細查看。那些抓痕很淺,不像是人類指甲留下的,更像是某種粗糙的、帶有泥土的東西刮擦造成的。而且,痕跡看起來很新鮮。
難道昨晚,或者今天淩晨,真的有什麼東西從這裡經過?
陳子明的心沉了下去。他開始相信,這起死亡事件,恐怕並非意外或疾病那麼簡單。
離開王家,陳子明決定再去另一個可能的地方看看——外灘。昨天錢巡捕提到,有人在那附近也看到了“活死人”的傳聞。
外灘,十裡洋場,是上海乃至遠東最繁華的區域。高樓大廈林立,各國旗幟飄揚,黃包車、汽車川流不息,衣著光鮮的男女穿梭其間。很難想象,這樣一個地方會和恐怖的“行屍”傳說聯係在一起。
但陳子明還是決定親自去巡查一遍。他沒有引人注目地走在南京東路上,目光仔細掃過每一個角落,觀察著行人,也觀察著那些陰暗的巷口和僻靜的角落。
中午時分,他來到外灘十六號碼頭附近。這裡是重要的貨物裝卸區,也是中外人士混雜的地方。江麵上停靠著各國的輪船,汽笛聲此起彼伏。碼頭上搬運工忙碌地穿梭,汗水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陳子明裝作一個普通的行人,在碼頭邊踱步。他注意到,這裡的氛圍似乎比市中心要緊張一些。除了忙碌的工人,還有一些穿著製服的日本士兵和便衣,荷槍實彈地在巡邏,盤查著過往的可疑人員。看來,日本人加強了對這片區域的控製。
他走到一個相對僻靜的角落,那裡堆放著一些廢棄的木箱和麻袋。他假裝在看風景,耳朵卻留意著周圍的動靜。突然,他聽到一陣奇怪的聲音,像是沉重的腳步拖拽在地麵上發出的摩擦聲,還伴隨著低沉的、意義不明的嗚咽。
聲音是從一堆巨大的貨箱後麵傳來的。
陳子明心中一緊,悄悄繞了過去。隻見貨箱之間的陰影裡,蜷縮著一個穿著破爛不堪、沾滿汙漬和暗紅色血跡衣服的男人。他頭發蓬亂,胡子拉碴,臉上布滿了汙垢,看不清本來麵目。
他低著頭,身體微微顫抖著,雙手捂著臉,發出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嗚咽聲。
陳子明猶豫了一下。這人看起來像是個流浪漢,或者精神失常者。但他剛才聽到的腳步聲……
他慢慢走近,想看得更清楚些。
就在他距離那人隻有幾步之遙時,那人仿佛察覺到了什麼,猛地抬起頭來!
陳子明的心跳驟然停止了。
那是一張怎樣的臉啊!蒼白如紙,毫無血色,嘴唇乾裂發黑,眼睛渾濁不堪,瞳孔放大,幾乎看不到眼白,裡麵充滿了瘋狂和饑餓。最可怕的是,他的嘴角似乎掛著一絲暗紅色的粘稠液體,不知是血還是彆的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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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陳子明,喉嚨裡發出一聲低沉的嘶吼,猛地站了起來!
他的動作僵硬而笨拙,像是生鏽的機器,關節發出“哢哢”的聲響。他踉蹌著,朝陳子明撲了過來!
一股濃烈的腐臭味撲麵而來,讓陳子明幾欲作嘔。
“瘋子!”陳子明嚇得魂飛魄散,轉身就跑。
那“瘋子”速度並不快,甚至可以說很慢,但他的步伐極其怪異,雙臂向前伸著,身體微微前傾,一瘸一拐地追逐著陳子明。
陳子明驚慌失措地在狹窄的碼頭區域奔跑,躲避著來往的人群和車輛。幸好,大部分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事務中,並未注意到這邊的追逐。那個“瘋子”似乎對陽光有些不適,時不時地用手臂遮擋一下眼睛,速度也受到影響。
陳子明慌不擇路,拐進了一條通往倉庫區的小巷。巷子幽深而昏暗,堆滿了雜物。眼看那個“瘋子”就要追上來了,陳子明急中生智,看到旁邊有一堆裝滿垃圾的麻袋,猛地躲到後麵。
那個“瘋子”追到巷口,停頓了一下,似乎失去了目標。他在原地轉了兩圈,鼻子翕動著,像是在嗅聞氣味。然後,他邁開僵硬的步伐,朝著陳子明藏身的方向走了過來。
陳子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大氣都不敢出。他能清晰地聽到那“瘋子”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以及那令人不安的嗚咽聲。
就在這時,巷口傳來了腳步聲和嗬斥聲:“喂!乾什麼的?”
是巡捕!
那個“瘋子”聽到聲音,渾身一僵,猛地轉過身,用一種極度恐懼和憤怒的眼神瞪著巷口,然後發出一聲尖銳的嘶叫,竟然轉身,以一種更快的速度,跌跌撞撞地衝出了巷子,消失在混亂的碼頭區域。
幾個巡捕走進巷子,看到躲在麻袋後麵的陳子明,一臉警惕。
“先生,你沒事吧?剛才是什麼人?”為首的巡捕問道。
陳子明驚魂未定,臉色蒼白,連連擺手:“我……我沒事。剛才看到一個……一個瘋子,嚇了我一跳。”
巡捕狐疑地看著他,又看了看巷子深處。“瘋子?這裡沒什麼瘋子。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躲在這裡?”
“我……我是來辦事的……路過這裡,聽到聲音,就躲了一下。”陳子明急忙解釋,他不想惹麻煩,更不想讓彆人知道他看到了那樣一個恐怖的“活死人”。
巡捕見他不像壞人,隻是受驚過度,便也沒有多問,隻是警告他這裡不安全,讓他儘快離開。
陳子明失魂落魄地走出倉庫區,陽光刺眼,但他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剛才那一幕,如同夢魘般烙印在他的腦海裡。那個“瘋子”的眼神,他那僵硬的動作,還有身上散發出的濃烈腐臭……這一切都指向了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結論。
他遇到的,很可能就是錢巡捕和碼頭傳聞中提到的“活死人”!
這不是簡單的瘋癲,也不是什麼鬼怪作祟。這是一種……某種未知的、致命的轉變。聯想到王家兄弟的死狀,陳子明幾乎可以肯定,這背後一定隱藏著一個巨大的陰謀。
而那個“瘋子”,還在上海的某個角落遊蕩。他會不會攻擊更多的人?這種“轉變”是怎麼發生的?源頭又在哪裡?
陳子明感到一陣深深的寒意。他知道,自己已經踏入了一個危險的漩渦。但他作為法醫的職責感,以及內心深處對真相的渴望,驅使著他不能就此退縮。他必須繼續調查下去,哪怕前方是無儘的黑暗和恐怖。
他抬頭望了望陰沉的天空,烏雲密布,仿佛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而上海灘的這場“白堊之疫”,才剛剛拉開序幕。
第二章:廢棄實驗室的秘密
經曆了碼頭驚魂一夜,陳子明意識到,普通的調查方式可能無法觸及真相。那些“活死人”顯然不是偶然出現的,他們的存在一定有某個組織或勢力在背後操控。而日本人在虹口區的活躍,以及他們對這片區域的嚴密封鎖,讓他將懷疑的目光投向了那裡。
他決定,必須想辦法潛入虹口,特彆是那些被日本人控製的、戒備森嚴的區域。直覺告訴他,答案就在那裡。
接下來的幾天,陳子明表麵上恢複了正常的工作,處理著警局送來的各種案件,但他的心思早已飛到了虹口。他利用職務之便,查閱了大量關於近期上海失蹤人口、可疑外國人活動以及日軍在滬進行各種“研究項目”的零星記錄。信息雜亂而模糊,但其中一些關鍵詞引起了他的注意:生化研究、細菌實驗、特殊部隊、731……儘管這些信息大多語焉不詳,甚至相互矛盾,但它們像拚圖一樣,逐漸勾勒出一個令人不安的輪廓。
同時,他也沒有放棄對“活死人”線索的追蹤。他再次去了閘北福興裡附近,希望能找到更多目擊者,或者發現新的線索。他還去了外灘十六號碼頭,向那些工人打聽,但收效甚微。人們似乎被某種無形的恐懼籠罩,不願意多談那些“不乾淨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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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傍晚,陳子明收到了一封沒有署名的匿名信。信的內容很短,是用潦草的字跡寫在一張破舊的信紙上:“想知道‘白堊’的秘密?今晚午夜,楊樹浦路廢棄紡織廠,三號倉庫後門等你。小心日本人。”
“白堊?”陳子明心中一動。這難道是指那些“活死人”慘白的膚色?還是某種代號?
匿名信的語氣充滿了警告和誘惑。是誰寄來的?是敵是友?楊樹浦路雖然也在公共租界邊緣,但相對虹口來說,日軍的控製似乎沒有那麼嚴密。廢棄的工廠,更是進行秘密接頭或活動的理想場所。
風險很大,但機遇也可能就在其中。陳子明幾乎沒有猶豫,決定冒險赴約。他已經走得太遠,無法回頭了。
午夜時分,陳子明換上了一身深色的衣服,戴上帽子和手套,悄悄來到了楊樹浦路。夜晚的工廠區一片死寂,隻有幾盞昏暗的路燈在遠處搖曳,投下長長的、扭曲的影子。空氣中彌漫著鐵鏽和灰塵的味道。
他按照信上的指示,找到了那座巨大的、早已廢棄的紡織廠。工廠的鐵門緊鎖,圍牆高聳,上麵布滿了鏽跡和攀援的藤蔓。他繞到工廠的後方,果然看到一個隱蔽的小側門。門並沒有上鎖,隻是虛掩著,仿佛在等待他的到來。
陳子明深吸一口氣,握住冰冷的門把手,輕輕推開了門。門軸發出“吱呀”的呻吟,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刺耳。
他閃身進入,迅速關上門,側耳傾聽。裡麵一片漆黑,隻有風吹過破舊窗戶發出的嗚咽聲。
他打開隨身攜帶的手電筒,光柱在黑暗中掃過。這裡似乎是一個廢棄的倉庫,堆滿了落滿灰塵的機器零件、廢棄的布料和雜物,如同一個巨大的鋼鐵墳墓。
“有人嗎?”陳子明壓低聲音喊道。
沒有人回應。
他小心翼翼地往裡走,腳步聲在空曠的倉庫裡回蕩。手電光所及之處,隻能看到堆積如山的廢棄物品,以及蛛網遍布的角落。
突然,他聽到一陣細微的響動,似乎是從倉庫深處傳來的。
“誰?”陳子明立刻警惕起來,握緊了口袋裡的鋼筆裡麵藏著一支小巧的勃朗寧)。
“彆開燈……”一個沙啞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
陳子明遲疑了一下,關掉了手電筒。
黑暗重新籠罩了一切。他聽到那個人慢慢走近的聲音,似乎是個老人,腳步蹣跚。
“你……你真的來了。”老人的聲音帶著一絲驚訝,又有一絲警惕,“他們……沒跟著你吧?”
“你是誰?你寄的信是什麼意思?‘白堊’到底是什麼?”陳子明直接問道。
“我是誰不重要。”老人在他身邊停下,聲音壓得更低,“重要的是,你想知道那些‘東西’是怎麼來的嗎?想救那些被抓走的人嗎?”
“那些‘東西’……就是你在信裡說的‘白堊’?”陳子明感覺自己的心臟在加速跳動。
“他們……曾經也是人。”老人的聲音充滿了悲哀和恐懼,“是那些惡魔……把他們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白堊……是他們皮膚的顏色,也是他們……即將到來的末日的象征。”
“惡魔?你說的是日本人?”
老人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這裡是……他們以前的一個實驗點。後來廢棄了,但地下……還有更深的東西。他們把最危險的部分,轉移到了更隱蔽的地方。”
“地下實驗室?”陳子明心中巨震。
“是的……他們稱它為‘涅盤計劃’……或者‘白堊工廠’。”老人的聲音幾乎細不可聞,“他們在研究一種……病毒,或者說細菌。能夠控製人的神經係統,讓活人變成……隻知服從、沒有思想、隻對特定信號有反應的……行屍。他們需要活人來做實驗體,無數的活人……”
陳子明感到一陣惡寒。“那些‘活死人’……就是他們的實驗品?”
“是……也不是。”老人說,“最初是失敗品,失控了。後來……他們發現,可以通過某種……‘引導’,讓這些失去意識的軀體執行簡單的命令。他們稱這些完全失控、隻憑本能行動的為‘遊蕩者’,而那些還能接受指令、用於執行特殊任務的,則被稱為‘傀儡’。”
“那王家兄弟……還有碼頭的那個……”
“可能都是被抓去做實驗,或者意外感染,又或者……是被故意釋放出來,用來測試效果,或者……清理痕跡。”老人的語氣冰冷。
陳子明握緊了拳頭。“這個‘涅盤計劃’的負責人是誰?他們的基地在哪裡?”
“我隻知道……項目的最高負責人,代號‘教授’。至於基地……”老人頓了頓,說道,“我知道一個地方,是他們用來中轉實驗體和物資的秘密據點,在法租界邊緣,一個看似普通的建築裡。但那裡守衛森嚴,據說……直接由日本軍方控製。”
“哪個建築?”
“霞飛路……靠近一片廢棄花園的一棟洋樓。外麵看起來很正常,但裡麵……”老人沒有再說下去,隻是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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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告訴我這些。”陳子明沉聲道,“你為什麼會知道這麼多?你又是誰?”
“我……曾經也是那裡的一名助手,一個懦弱的、試圖逃避罪責的幫凶。”老人的聲音充滿了悔恨,“我偷偷記錄了一些信息,畫了些地圖……在我良心發現,想要揭露這一切之前,我被發現,然後逃了出來。我躲藏了很久,看著這座城市一天天爛下去,看著那些惡魔逍遙法外……我不能再等下去了。”
“你想怎麼做?”
“我不知道……我隻想讓這一切結束。也許……你能找到摧毀‘涅盤計劃’的方法?”老人將一樣東西塞到陳子明手裡,“這是我從內部帶出來的……一份實驗記錄的副本,也許對你有用。記住,你要小心,‘教授’是個極其聰明和殘忍的人。而且……日本人不會允許任何人破壞他們的新武器。”
陳子明握著那冰冷的紙張,感覺它像一塊烙鐵。“我會的。”
“我該走了……不能被發現。”老人說完,轉身就要消失在黑暗中。
“等等!”陳子明叫住他,“你一個人很危險。也許我們可以合作?”
老人停頓了一下,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和絕望:“沒用的……我隻是個懦夫,一個廢人。你不一樣,你是法醫,你有機會接近他們,接近真相。陳法醫,答應我,一定要阻止他們。否則……上海,甚至整個中國,都會變成一個巨大的……停屍房。”
說完,老人不再猶豫,快步消失在倉庫深處的黑暗中。
陳子明站在原地,手裡緊緊攥著那份實驗記錄。黑暗中,仿佛還能聽到老人漸行漸遠的腳步聲,以及那若有若無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嗚咽。
他知道,自己已經掌握了關鍵的線索。但同時,他也意識到,自己正走向一個更加巨大、更加危險的深淵。霞飛路的那棟洋樓,日軍控製的秘密據點……那裡,無疑是龍潭虎穴。
但他沒有退路。為了那些死去的生命,為了阻止這場可怕的“白堊之疫”蔓延,他必須深入虎穴,找到摧毀“涅盤計劃”的方法。
他將實驗記錄小心地藏好,深吸一口氣,重新打開手電筒,走出了廢棄的倉庫。外麵的天色已經開始蒙蒙亮,新的一天即將到來。但陳子明知道,籠罩在上海上空的陰霾,才剛剛開始凝聚。
第三章:霞飛路的魔窟
根據老“助手”提供的情報,陳子明開始著手調查霞飛路那棟靠近廢棄花園的洋樓。這棟建築外表看起來十分普通,是一棟融合了中西風格的二層小樓,周圍環繞著高高的圍牆,圍牆頂端甚至還插著碎玻璃。與周圍法租界優雅的住宅區相比,這裡顯得有些格格不入,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陰森。
陳子明利用自己的人脈,走訪了附近的居民和一些在法租界巡捕房工作的朋友。大多數人對這棟房子都諱莫如深,表示知道那裡被日本人租用了,但具體做什麼不清楚,隻知道守衛非常森嚴,平時很少有人進出,偶爾能看到一些穿著白大褂的人和日本軍官模樣的人進出。
經過幾天的秘密調查和監視,陳子明基本摸清了洋樓周圍的情況。白天,這裡看似平靜,但到了晚上,尤其是深夜,圍牆四周就會變得異常警覺,巡邏的日本兵和便衣特務明顯增多。他甚至看到過幾次,有穿著特殊製服、戴著鋼盔的日本士兵在夜間進行某種演練,動作迅捷而詭異。
這更加印證了老“助手”的話,這裡絕非普通的據點。很可能就是“涅盤計劃”的一個重要中轉站或實驗場所。
如何潛入這個守衛森嚴的地方,成為了陳子明麵臨的最大難題。硬闖顯然不可能,他需要一個周密的計劃。
就在他苦思冥想之際,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出現在了他的生活中——一個名叫張雅君的年輕女子。
張雅君是聖瑪利亞醫院的一名護士,幾天前,醫院接收了幾名身份不明的重傷員,據說是從蘇州河一帶衝突區域救回來的。陳子明被請去對傷員進行緊急處理。在處理過程中,他發現其中一名傷員身上有一些奇怪的針孔痕跡,而且傷口似乎有異常愈合的跡象,但同時伴有嚴重的組織壞死和神經損傷。這讓他立刻聯想到了“涅盤計劃”。
他旁敲側擊地向張雅君打聽這些傷員的來曆。張雅君起初不肯多說,但在陳子明坦誠自己可能也在調查一些與這些傷員相關的秘密後,她猶豫再三,最終透露了一些信息。
原來,這些傷員是在一次針對虹口某個“可疑地點”的突擊搜查中被發現的。行動是由軍統在上海的一些地下人員策劃執行的,目的是營救可能被日本人囚禁的人員或獲取情報。但在行動中,他們遭遇了激烈的抵抗,損失慘重,隻救出了這幾名奄奄一息的傷員。張雅君參與了傷員的救治工作,她發現這些傷員身上都有一些奇怪的症狀,比如極度虛弱、間歇性高燒、意識模糊,以及身體某些部位出現類似壞疽的現象。醫院的醫生對此束手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