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二十三年秋,晉南汾州府地界起了場怪霧。
霧色青灰如染了墨的棉絮,裹著股說不出的腥甜,從呂梁山深處漫下來。首當其衝的是三十裡外的青石鎮——鎮西頭王屠戶家的小閨女王招娣,清晨去河邊洗衣裳,回來便癱在炕上,渾身起滿紫皰,嘴裡直喊“有蟲爬”。不到兩個時辰,紫皰潰爛流膿,連骨頭都透出青黑,活像被泡在毒水裡泡了七日。
鎮公所的老捕快劉三刀蹲在王家門檻外,看著仵作掀開蓋屍布,後槽牙咬得咯咯響。招娣的屍身正在冒黑煙,散出來的霧氣和鎮外那團怪霧一個味兒。“去請張半仙。”他啞著嗓子吩咐,“就說...就說鎮裡鬨‘毒鬼’了。”
張半仙是方圓百裡有名的陰陽先生,住鎮東頭破廟。聽聞消息,他把桃木劍往肩上一扛,踩著青石板路過來,遠遠便皺起眉:“這霧不是自然生成的,倒像...倒像是有人把百毒熬成了湯,潑在天上了。”
話音未落,懷裡的銅鈴突然炸響。眾人順著鈴聲望去,鎮西頭的老槐樹上,垂著個穿月白衫子的東西。
那是具女屍。長發披散遮住臉,雙腳懸空,脖頸處勒著道烏青的瘀痕。最駭人的是她的手——十指深深摳進樹乾,指甲全翻了過來,肉裡滲著墨綠的汁液,正一滴一滴往下掉,在地上積成個小水窪,泛著幽藍的光。
“毒鬼索命。”張半仙的桃木劍“啪”地掉在地上,“她怨氣太重,得趕緊入土...不對!”他突然踉蹌後退,“這不是新死的,這屍身...至少泡了二十年!”
第一章·藥鋪異聞
我是青石鎮“回春堂”的坐堂大夫,姓蘇名硯,字明川。父親早逝,母親守著藥鋪過了二十年,上月剛染了秋痢去了。我守著這三間青瓦屋,每日看診抓藥,倒也清淨。
怪事是從招娣死後第三日開始的。
先是藥鋪後巷的老黃狗,叼了塊發綠的骨頭,當晚就口吐白沫死了。接著是住在鎮尾的米鋪掌櫃,晨起梳頭時發現發間沾著紫黑色粉末,半邊身子麻得拿不住梳子,來我這兒抓了副祛風解毒的藥,喝下去反而吐了血。
最蹊蹺的是第五日夜裡。我在藥碾子邊搗製防風,忽聞見一股熟悉的腥甜——和招娣家那團霧氣一模一樣。抬頭看窗外,月亮被烏雲遮得嚴實,可藥鋪門卻“吱呀”一聲自己開了。
有腳步聲進來。
是個女人的聲音,輕得像片葉子:“蘇大夫,救救我。”
我攥緊手邊的藥秤,慢慢轉身。月光從窗紙破洞漏進來,照見個穿月白衫子的女人。她頭發濕漉漉的,貼在臉上,我看不清容貌,隻注意到她脖頸處有道紫痕,和老槐樹上那具女屍一模一樣。
“你是...”
“我是阿湄。”她往前挪了兩步,腐臭混著藥香撲麵而來,“二十年前,他們說我偷了胡家的蠱毒,把我吊在老槐樹上。可我沒偷...是他們要我替罪...”她的聲音突然尖銳起來,“蘇硯,你娘當年給我開的藥,是不是加了朱砂?”
我腦子裡“嗡”地一聲。母親確實在二十年前的雨夜,給個渾身是傷的女人看過病。那女人說自己是胡家丫鬟,被誣陷偷了主子的蠱毒,求我娘救她。後來女人還是死了,葬在後山亂墳崗。
“你...你是阿湄?”我聲音發顫,“我娘說過,你走的時候...”
“走?”她笑了,笑聲裡帶著鐵鏽味,“他們把我扔進枯井,灌了整井的雄黃酒。我在這井裡泡了二十年,每天聽毒蟲啃我的骨頭...現在我要找他們償命,從胡家開始!”她的指尖突然變黑,指甲縫裡滲出墨綠的汁液,“蘇硯,你要幫我,還是要和他們一樣...變成毒人?”
窗外突然炸響一道驚雷。阿湄的身影在電光裡扭曲,等我再睜眼,地上隻剩一灘墨綠的液體,散著刺鼻的腥甜。
第二章·枯井冤魂
第二日我去了後山。
亂墳崗在山坳裡,荒草齊腰高。母親當年埋阿湄的地方,如今立著塊歪歪扭扭的木牌,刻著“周氏阿湄之墓”。
我用鐵鍬挖開浮土。下麵是口封死的井,井沿長滿青苔,湊近能聞見股腐臭。繩子拴著石頭放下去,半天沒動靜。直到石頭碰著硬物,拉上來一看,是截人的手指——青黑腫脹,指甲裡全是泥垢。
我打了個寒顫,咬著牙繼續挖。井壁被腐殖質染得烏黑,終於露出半具骸骨。骨架蜷縮著,頸椎處有勒痕,指骨深深插進井壁,像是生前拚命想爬出去。最駭人的是肋骨間,卡著幾枚生鏽的銀針,針尾雕著小小的蠍子紋——那是胡家的獨門標記。
胡家是汾州府的藥材大商,壟斷著川黔一帶的藥材生意。現任家主胡承業五十來歲,為人刻薄,三年前原配夫人暴斃,續弦的是個姓陳的美人。我曾給陳夫人看過風寒,見她腕間總戴著串檀木珠,聽說能避邪。
“蘇大夫這是做什麼?”身後突然響起聲音。
我手一抖,鐵鍬“當啷”掉在地上。回頭看見胡府的大管家胡福,三角眼裡泛著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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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便轉轉。”我蹲下身假裝整理藥鋤,“胡老爺最近可好?”
“托蘇大夫的福。”胡福皮笑肉不笑,“就是我家夫人總說夜裡聽見哭聲,許是犯了衝。對了,後山那口枯井,前朝就填了,您彆瞎挖,小心衝撞了臟東西。”
他說著要來拉我,我卻瞥見他靴底沾著星點墨綠。和阿湄身上的汁液,和招娣屍體旁的汙漬,一模一樣。
回到藥鋪,我把骸骨裝在布包裡,去找張半仙。他盯著骸骨看了半日,臉色越來越白:“這是被人下了‘九竅噬魂蠱’,活活折磨死的。那銀針是控蠱的法器,凶手怕她死後化作厲鬼,特意釘住七竅...可還是沒壓住。”
“誰下的蠱?”
張半仙指向胡府的方向:“胡家從南邊運藥材,船底常藏著養蠱的瓦罐。二十年前阿湄的事,怕和這脫不了乾係。”
當晚,胡府傳來消息——陳夫人暴斃了。
第三章·檀珠血案
我去胡府吊唁。
靈堂設在正廳,陳夫人躺在柏木棺裡,麵色青黑,嘴角掛著涎水。胡承業紅著眼眶接待賓客,見我來,勉強擠了笑:“蘇大夫也來了?內子前日還說要請你瞧瞧心口疼的毛病...”
我繞著棺材走了一圈。陳夫人脖頸處有紫痕,和阿湄、招娣一樣。再看她腕間的檀木珠,不知何時裂開了道縫,裡麵塞著根極細的銀針,針尾蠍子紋清晰可見。
“胡老爺可知,夫人最近可去過後山?”我問。
胡承業臉色驟變:“胡說!內子最是畏寒,哪會去那種地方?”
這時,門外傳來喧嘩。幾個家丁架著個渾身是血的小丫頭進來,正是胡夫人的貼身丫鬟春桃。她撲在棺材上尖叫:“夫人不是病死的!昨夜她喊‘有蟲爬’,我進去一看...她身上全是紫皰,和鎮裡招娣一個樣!”
靈堂炸開了鍋。胡承業一腳踹翻供桌,香燭滾了一地:“春桃!你敢咒夫人?”
春桃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是真的!我...我偷看到您書房的檀木匣,裡麵有好多銀針,和夫人腕間的一樣!還有...還有一包綠色的粉末,聞著和招娣家那霧氣一個味兒!”
胡承業的臉瞬間慘白。幾個壯漢衝進去搜,果然在檀木匣裡找出個小瓷瓶,打開瓶塞,濃烈的腥甜撲麵而來。與此同時,後院的枯井邊傳來驚呼——有人發現井壁上刻著密密麻麻的名字,最上麵的就是“周氏阿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