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月晦村殤
正德九年的秋汛來得急。黃河水裹著泥沙漫過青石板路時,河南歸德府碭山縣的捕頭陳九皋正蹲在縣衙門檻上啃炊餅。他那條缺了半截的左手在案角蹭了蹭,把沾了麵渣的指節含進嘴裡——三日前緝拿江洋大盜時斷的手,至今還滲著膿血。
陳爺!師爺王有財連滾帶爬衝進來,官帽歪在一邊,西三十裡的月晦村...全沒了!
陳九皋的炊餅地掉在地上。月晦村是個隻有二十戶人家的小村落,因地處黃河故道,素來窮得連保長都懶得去。可全沒了這種話,他隻在二十年前聽老捕快說過——那年蝗災,鄰縣的劉家莊也是這般,不過劉家莊是被餓死的,這月晦村...
他抄起牆上的雁翎刀,刀鞘撞在門框上發出悶響。王有財跟在後麵絮叨:今早有逃荒的佃戶路過,說村口老槐樹底下掛著七具屍體,脖頸都被咬穿了,血...血把青磚都泡透了。
馬廄裡的瘦馬受驚般嘶鳴。陳九皋翻身上馬,刀把在掌心攥出冷汗。秋汛的水還沒退儘,官道像條渾濁的蛇,馬蹄濺起的泥漿裡漂著死魚眼。
月晦村的輪廓出現在雨幕中時,陳九皋聞到了腥氣。不是魚腥,不是血鏽,是種帶著甜膩的腐臭,像夏夜裡爛在竹席下的瓜果。村口老槐樹的枝椏上,七具屍體倒掛著,衣裳被風撕成碎布,露出青紫色的胸膛——每具屍體的脖頸都有兩個血洞,像是被野獸的尖牙咬穿。
陳爺!村西頭的土坯房裡跑出個渾身發抖的老婆子,我家那口子...他昨兒半夜去菜窖拿蘿卜,回來就成了這樣!她拽著陳九皋的官服下擺,指甲幾乎掐進他肉裡,您看他後背!
老婆子的男人趴在灶台邊,後心插著半截牛骨。陳九皋湊近看,那牛骨尖端還掛著絲縷血肉,而死者全身沒有其他傷口,唯有後心的洞在汩汩冒血。
牛骨?陳九皋皺眉。村裡的耕牛早被主人牽去避水了,哪來的牛骨?
更詭異的是,所有死者的血液都不翼而飛。陳九皋蹲在曬穀場,看著地上暗紅的痕跡——那是被反複踩踏過的血漬,可屍體裡的血呢?像被人用吸管整個抽乾了。
陳捕頭!
義莊的老周頭踉蹌著跑來,手裡捧著塊帶血的門板。我家那口子...她躲在米缸裡,還是被啃了!門板上是用指甲抓出的血字:它來了,它在吃血...
陳九皋的手指撫過那些歪扭的字跡。指甲縫裡卡著黑色的泥,和村外亂葬崗的土一個顏色。他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的懸案——那時他還是個跟著師傅當學徒的小捕快,碭山縣的趙家屯也是這樣,十七口人被吸乾血,最後隻在村後的破廟裡找到半塊帶齒痕的獸骨。
封村!陳九皋拔出雁翎刀,所有活口都帶回縣衙,敢亂跑的...就地鎖拿!
雨越下越大。陳九皋站在曬穀場中央,望著被血泡透的青磚,忽然聽見風裡有細碎的響動。像是有人在笑,又像是野獸磨牙。他猛地回頭,隻看見老槐樹上垂落的屍體在風雨中搖晃,那些空洞的眼窩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反光。
第二章舊檔血痕
縣衙的停屍房飄著濃重的艾草味。陳九皋掀開草席,第七具屍體的臉露出來——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喉管被撕成兩半,牙齒卻整整齊齊。他伸手去摸少年的後頸,那裡有兩排細密的牙印,像是某種動物的犬齒。
陳爺,您看這個。
師爺王有財捧著一摞舊檔進來,最上麵的是二十年前的卷宗。泛黃的紙頁上寫著:趙家屯十七口斃命,皆失血而亡,現場留半骨,形似狼又非狼...後麵幾頁被墨跡暈開了,隻能看清幾個字。
當年趙班頭追查到村後破廟,王有財壓低聲音,說是挖到個壇子,裡麵有黑血,還...還有頭發。他的喉結動了動,後來趙班頭就瘋了,滿大街喊它醒了,沒過半月就投河自儘了。
陳九皋的手指叩在案上。他記得師傅臨終前曾攥著他的手說:九皋,有些事比殺人越貨更可怕。要是遇到月晦夜、血滿地的案子...跑,往南跑,彆回頭。
去查碭山縣所有老宅。他突然說,尤其是建在荒灘上的,或者祖上是外鄉人的。
王有財應了一聲,剛要退出去,停屍房的門一聲自己開了。兩人對視一眼,抄起家夥摸過去。月光透過窗紙照進來,地上有灘未乾的血,蜿蜒著指向牆角的米缸。
米缸蓋著木蓋,陳九皋掀開一條縫——裡麵堆滿了指甲蓋大小的骨頭,泛著珍珠母貝的光澤。更讓他頭皮發麻的是,米缸內壁有新鮮的抓痕,像是有人在裡麵拚命摳挖。
陳爺!縣學那邊出事了!
衙役小張連滾帶爬衝進來,官靴上全是泥:沈夫人的兒子不見了!就在書房,窗戶開著,地上...地上有灘血,和月晦村的血一樣!
沈夫人是縣學教諭的遺孀,兒子沈文遠年方十二,生得唇紅齒白。陳九皋趕到時,書房裡還燃著龍涎香,案頭的《論語》翻在君子喻於義那頁。地上有串濕腳印,從小窗延伸到後園的井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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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裡浮著件月白錦袍,撈上來時,沈文遠的屍體正卡在井壁的青苔間。他的眼睛瞪得滾圓,脖頸有兩個血洞,後心的位置...插著半截牛骨。
和月晦村的死者一模一樣。
第三章荒宅鬼碑
陳九皋順著舊檔裡的線索,找到了城南的沈氏舊宅。那宅子早沒人住,院牆上爬滿枯藤,門楣上的積善人家匾額掉了一半,露出下麵斑駁的字。
這宅子是二十年前從山西遷來的沈家買的。王有財翻著黃冊,後來沈老爺暴病身亡,家眷就搬去了南京,再沒回來過。
門軸發出刺耳的尖叫。陳九皋舉著火把跨進去,滿院都是齊腰高的野蒿。正廳的供桌上落滿灰,香爐裡插著半截未燃儘的香——分明是最近才有人來過。
後園有座荒塚,墓碑倒在草叢裡。陳九皋擦淨碑麵的泥,上麵的字讓他血液凝固:愛子沈昭之墓嘉靖三年立。
嘉靖三年?可沈家是二十年前搬來的,這孩子死了十年,怎麼會是沈家的?
更詭異的是,荒塚周圍的地麵上,密密麻麻全是細小的爪印,像是某種野獸留下的。陳九皋蹲下身,發現爪印裡沾著黑色的泥,和月晦村亂葬崗的土一個顏色。
陳爺!
小張的聲音從正廳傳來。陳九皋提刀衝過去,隻見供桌下的地磚被撬開,露出個黑洞。洞裡堆著十幾枚銅鈴,還有半塊獸骨——和月晦村、沈文遠後心插著的,一模一樣。
這是...鎮魂鈴?王有財湊過來,我奶奶說過,道家用這個鎮邪祟,可這鈴鐺上刻的不是符,是...是字!
陳九皋接過銅鈴,借著火光辨認上麵的刻痕:血月...食...子...每個字都像用指甲摳進去的,帶著股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