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墨雲鎮的燈
光緒三十年的秋汛來得急。我背著書箱剛轉過鷹嘴崖,山雨便劈頭蓋臉砸下來,隻得在山腳下的墨雲鎮尋了家破廟暫避。
廟祝是個瘸腿老漢,見我渾身濕透,遞來半塊烤紅薯:“外頭邪性,夜裡彆出門。”他渾濁的眼珠掃過我腰間掛的銅鈴——那是家傳的驅邪物,祖父說能鎮住不乾淨的東西。
廟後牆有片紅。我擦了擦窗紙上的水汽,看見半裡外的山坳裡立著座小廟,朱漆門扉被山風吹得吱呀作響,門楣上懸著盞紅燈籠。雨霧裡那抹紅像滴凝固的血,格外紮眼。
“那是紅燈觀的餘孽。”老廟祝突然開口,聲音發顫,“三年前鬨過一場,後來官府燒了觀,為首的陳婆子投了井……可最近半月,那燈又亮起來了。”
我正要細問,廟外傳來腳步聲。七個女人,皆穿大紅衫子,鬢邊簪著白絨花,打頭的老嫗柱著龍頭拐杖,每走一步,杖頭那顆血玉便泛出幽光。她們停在廟前,老嫗掀開轎簾,裡麵躺著具渾身是血的女屍。
“借個火。”老嫗的目光鎖住我腰間的銅鈴,“小先生身上有陽火,幫我們照個亮堂。”
我喉頭發緊,想起祖父說過,邪教常以借物為由奪人氣運。剛要拒絕,老嫗突然咧嘴笑,臉上的皺紋裡滲出黑血:“由不得你了。”
廟門“哐當”撞開,冷風卷著紙錢撲進來。我踉蹌後退,撞翻供桌,香灰裡露出半截牌位——“光緒廿七年殉道弟子王氏”。銅鈴突然燙得灼手,我慌忙攥緊,聽見門外傳來此起彼伏的童謠:
“紅燈亮,魂歸鄉,娘煮血,兒梳妝……”
第二章紅燭淚
我連夜往縣城趕,卻在渡口被截住。五個紅燈教的船夫,船槳上纏著浸血的紅布,船頭供著那盞紅燈籠。老嫗坐在艙中,女屍直挺挺立在她身後,脖頸處插著根三寸長的銀釘。
“小先生跑什麼?”老嫗的聲音像砂紙擦瓷,“你撞破了我們的‘接引’,總得替王三姑娘補個全乎。”
船行至河心,水麵突然浮起無數紅燭。燭火映出水下慘白的臉,都是近月失蹤的村民。老嫗舉起酒壇,將烈酒澆在女屍身上:“王三嫁了克夫鬼,怨氣衝了地脈。我們替她尋個好人家——活人陽氣足,正好當喜轎。”
我掏出銅鈴猛搖,鈴聲撞碎滿河燭影。女屍突然睜眼,指甲暴長刺穿胸口的銀釘,撲過來掐我脖子。混亂中,我摸到她後頸的朱砂痣——和鄰村阿秀一模一樣!
阿秀上月說去鎮裡買繡線,再沒回來。我這才驚覺,所有被擄的村民都生著相同的痣。
船底傳來悶響,河水翻湧著湧進艙來。老嫗癲狂大笑:“晚了!地脈裡的怨胎要醒了,正好拿你們當養料!”紅燈籠“啪”地炸裂,火星子落進河水,每一點火星都化作張嬰兒的臉,張著嘴吸人魂魄。
我咬破舌尖噴出血,銅鈴迸出金光。女屍僵在原地,老嫗的龍頭拐杖“哢”地斷裂,血玉滾進河底。趁亂跳船時,我瞥見她懷裡掉出本黃綾冊,封皮寫著“血祀錄”。
第三章地脈怨胎
回到縣城,我找縣太爺遞了狀子。可那老官看都沒看黃冊,隻說:“墨雲鎮的事,本官管不了。”原來三年前陳婆子之亂,知府為求自保壓下了案子,如今紅燈教換了名目,官府仍裝糊塗。
我帶著黃冊去尋祖父的舊友,終南山的雲空道長。道長翻到“血祀錄”最後一頁,臉色驟變:“這是養怨胎的邪術!需集齊九九八十一個同痣生魂,投入地脈陰眼,怨胎成型便會吞儘一方生氣。”
“阿秀還在他們手裡!”我抓住道長衣袖,“怎麼救?”
道長指向黃冊夾頁的地圖:“墨雲鎮後山有處廢棄礦洞,陰眼就在那裡。要破此局,需帶活人陽火、至陽之物,還有……”他頓了頓,“陳婆子的屍骨。”
我連夜趕回墨雲鎮。山坳裡的紅燈觀已擴建,牆根下堆著新挖的泥土,混著股腥甜。後山礦洞入口被亂石封死,我剛要動手,背後傳來熟悉的聲音:“阿弟,彆來無恙?”
是阿秀。她穿著紅旗衫,鬢邊彆著白絨花,手裡捧著盞紅燈籠。我伸手去碰她,指尖卻穿透了她的肩膀——她是團霧氣凝成的形。
“他們抽了我的魂,養在陰眼裡。”阿秀的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飄來,“要救我,就把燈籠帶進去,放在陰眼正中央。”
礦洞深處傳來嬰兒啼哭。我舉著火把往下走,岩壁上滿是抓痕,石縫裡滲出黑紅的血。最裡端的石室中央,有個血池翻湧,池中浮著具青紫色的巨嬰,遍身長著眼睛。周圍跪著七八個紅燈教徒,每人後頸都有朱砂痣——原來他們才是被選中的“養料”。
巨嬰突然轉向我,所有眼睛都流出血淚。我咬牙衝過去,將阿秀的燈籠按進血池。燈籠騰地燃起幽藍火焰,巨嬰發出刺耳尖叫,身體開始崩解。與此同時,洞頂裂開縫隙,陳婆子的骸骨從上麵墜落,正好落在血池中央。
“不——!”老嫗的鬼魂從血霧裡鑽出,被一道金光擊中,慘叫著消散。
黎明時分,我背著昏迷的阿秀走出礦洞。山坳裡的紅燈觀燃起大火,那抹紮眼的紅終於熄滅。道長說,怨胎既破,地脈陰眼被封,墨雲鎮的災禍算是過去了。
可我總覺得,那盞紅燈籠的灰燼裡,還藏著未散的怨氣。後來聽路過的說書人講,每年秋汛時,墨雲鎮的老人們還會在渡口燒紙,嘴裡念叨著:“莫點紅燈,莫引怨胎……”
喜歡民俗詭譎短篇故事集請大家收藏:()民俗詭譎短篇故事集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