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嵐宗後山的路,越走越偏,越走越沉。
前山的靈霧是清潤的、帶著草木清香的,纏在指尖像絲綢;而後山的霧,是灰黑色的,裹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腐朽氣,吸一口都覺得嗓子發澀,像是吞了半口鐵鏽。路也從平整的靈石板,變成了坑窪的碎石路,腳下的石子硌得慌,偶爾還能踢到半塊發黑的廢靈滓,滾出去老遠,在霧裡撞出沉悶的聲響。
沈硯走了快三個時辰。
起初還能看到零星的外門弟子身影,大多是急匆匆路過,臉上帶著嫌棄,像是怕沾染上這裡的晦氣;再往後,連人影都見不到了,隻有風吹過枯木的嗚咽聲,還有遠處隱約傳來的、像是鐵器摩擦石頭的刺耳動靜。
空氣中的氣味越來越濃。不是青嵐礦那種混雜著泥土和廢靈滓的沉凝味,而是更純粹、更刺鼻的腐朽氣——像是千萬年的枯枝爛葉在腐爛,又像是無數廢棄的法器在鏽蝕,還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靈能衰敗氣息,鑽鼻、嗆喉,讓人忍不住皺眉。
“比青嵐礦的味兒還衝。”沈硯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卻發現體內的蝕靈紋像是受到了召喚,在掌心微微發燙,竟隱隱有要蘇醒的跡象。他連忙壓下那股衝動,指尖攥緊了那塊黑色的廢靈堂令牌,冰涼粗糙的觸感讓他清醒了幾分。
這裡不是青嵐礦,不能像以前那樣肆無忌憚地吸收廢靈瘴氣。墨塵的叮囑還在耳邊,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他的體質是秘密,廢靈堂是他的庇護所,不是暴露實力的地方。
又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前方的霧靄中,終於浮現出一片模糊的輪廓。
那是一座低矮的院落,藏在兩座光禿禿的山峰之間,像是被人遺忘在角落裡的破布。院牆是用碎石和黃泥砌的,好多地方已經塌了半截,露出裡麵發黑的泥土,牆頭長滿了枯黃的野草,被風吹得東倒西歪,更顯破敗。院牆根下,堆著半人高的廢靈滓,墨黑色的石堆層層疊疊,有的還在微微冒著灰黑色的瘴氣,像是一座小型的垃圾山。
這就是廢靈堂。
沒有青嵐宗山門的巍峨,沒有外門堂的氣派,甚至連青竹峰的木屋都比不上。它就那樣靜靜地臥在山坳裡,被灰黑色的瘴氣籠罩著,散發著一股“自生自滅”的頹廢氣,仿佛下一場大雨,就能把這破敗的院落衝垮。
沈硯走近了些,才看清院門上掛著一塊木牌,上麵刻著“廢靈堂”三個字。木牌已經發黑發黴,邊角都爛了,字跡模糊不清,若不是事先知道,根本認不出上麵寫的是什麼。院門是兩扇破舊的木門,門板上布滿了裂縫,掉了大半的漆,其中一扇還歪斜著,靠在門框上,像是隨時會倒下來。
他伸手推了推那扇歪斜的木門,“吱呀——”一聲刺耳的聲響,像是生鏽的鐵軸在摩擦,在寂靜的後山格外突兀。門軸轉動時,還掉下來幾塊木屑和泥土,落在地上揚起一陣細小的灰塵。
推開門,院子裡的景象比外麵看起來更顯蕭條。
院子不大,地麵是夯實的泥土,坑坑窪窪,到處都是散落的廢靈滓碎塊和鏽跡斑斑的鐵器。院子中央,有一口廢棄的石缸,缸底積著發黑的雨水,上麵漂浮著幾片枯草。四周的牆角,堆著幾捆發黑的柴禾,還有一些看不清用途的破舊工具,像是被人丟棄了很久。
幾個身著黑色長袍的弟子,散落在院子裡的石階上或牆角,一個個無精打采,透著一股深入骨髓的頹廢。
靠在東牆根的石階上,坐著三個弟子,都是煉氣初期的修為,氣息微弱得像是風中殘燭。其中一個圓臉弟子,正低頭擦拭著一把鏽跡斑斑的鐵鏟,鏟子的刃口都卷了,他卻擦得有氣無力,擦兩下就停下來,歎了口氣,眼神空洞地望著地麵。
旁邊一個瘦高個弟子,乾脆癱坐在地上,背靠著牆壁,雙手枕在腦後,嘴裡叼著一根枯草,有一搭沒一搭地嚼著,眼神望著灰蒙蒙的天空,臉上滿是麻木,像是在熬日子。
還有一個麵色蠟黃的弟子,蹲在院子中央的石缸旁,雙手抱著膝蓋,不停地唉聲歎氣,聲音不大,卻透著濃濃的絕望:“又要上繳廢靈晶了,這個月才湊了三十塊,還差七十塊,這可怎麼辦啊……”
他們看到沈硯推門進來,隻是懶洋洋地瞥了一眼,眼神裡沒有好奇,沒有驚訝,隻有一種習以為常的淡漠,仿佛來了個新人,也隻是多了一個和他們一樣混日子的廢物。
沈硯站在門口,目光掃過院子裡的幾人,心裡泛起一絲複雜的情緒。這些弟子,或許曾經也有過對修仙的憧憬,或許也曾努力過、掙紮過,但最終還是被廢靈堂的環境和宗門的漠視磨平了棱角,變得麻木而頹廢。
“新來的?”
那個瘦高個弟子終於開口了,他吐掉嘴裡的枯草,聲音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他上下打量著沈硯,看到他身上洗得發白的黑色勁裝,又看到他手中那塊粗糙的黑色令牌,嘴角撇了撇,“靈根不合格被扔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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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硯點了點頭,沒有多言。
“嗬,又是一個倒黴蛋。”瘦高個弟子嗤笑一聲,重新靠回牆壁,閉上眼睛,“勸你一句,彆指望在這裡能修煉。這裡的廢靈瘴氣能把經脈都腐蝕了,彆說提升修為,能保住現在的境界就不錯了。”
旁邊的圓臉弟子停下了擦拭鐵鏟的動作,抬頭看了沈硯一眼,語氣平淡地補充道:“我們都是被宗門放棄的人,在這裡就是混日子,熬到年限就走。每月湊夠一百塊廢靈晶交上去,不被處罰就行,彆想太多。”
“是啊,彆想太多。”那個麵色蠟黃的弟子也接口道,語氣裡滿是無奈,“我剛來的時候,還想著好好修煉,爭取離開這裡,結果呢?在這裡待了三年,修為不僅沒提升,還從煉氣初期巔峰掉到了煉氣初期中段。這裡的環境,根本不適合修煉。”
他們的話,像是一盆盆冷水,澆在院子裡的空氣裡,讓原本就頹廢的氛圍更添了幾分壓抑。在他們看來,沈硯和他們一樣,都是被命運拋棄的人,來到廢靈堂,就意味著修仙之路走到了儘頭,隻能在這破敗的院落裡,一天天熬到離開宗門的那一天。
沈硯沒有反駁他們。他能理解他們的絕望,換做任何一個普通修士,在這樣的環境裡待久了,都會被磨滅鬥誌。但他不一樣,他的逆靈體,天生就與廢靈滓契合,這裡的廢靈瘴氣,對彆人來說是毒藥,對他來說卻是甘霖;這裡的廢靈滓,對彆人來說是垃圾,對他來說卻是最珍貴的修煉資源。
他笑了笑,沒有說話,隻是抬步朝著院子北側的一排石屋走去。
那排石屋和院牆一樣破敗,屋頂的瓦片缺了不少,露出裡麵發黑的椽子,牆壁上布滿了裂縫,有的地方還滲著水珠。石屋的門大多是虛掩著的,有的甚至沒有門,隻用一塊破舊的麻布擋著。
沈硯走到最東邊的一間石屋前,推開虛掩的門。
“吱呀——”
門軸轉動的聲音比院門還要刺耳,像是快要斷裂了一樣。走進屋裡,一股濃重的黴味和廢靈瘴氣混合在一起的氣味撲麵而來,比院子裡更濃。
石屋不大,約莫丈許見方,裡麵空蕩蕩的,除了一張破舊的石案幾,就隻剩下牆角堆著的幾捆處理廢靈滓的工具——幾把鏽跡斑斑的鐵鏟、幾個篩子、還有一個破損的木筐。石案幾是用一塊整石鑿成的,表麵坑坑窪窪,還沾著不少黑色的汙漬,像是很久沒有清理過了。牆角的工具上,也都積著厚厚的灰塵,顯然已經有段時間沒人用過了。
石屋的屋頂有一個破洞,陽光從破洞裡透進來,形成一道光柱,光柱裡漂浮著無數細小的灰塵,在寂靜的屋裡緩緩移動。牆壁上沒有任何裝飾,也沒有刻聚靈陣紋,空氣中的靈氣稀薄得可憐,反而充斥著濃鬱的廢靈瘴氣,幾乎要凝成實質。
沈硯環顧四周,心裡沒有絲毫沮喪,反而湧起一股莫名的平靜。
這裡確實破敗,確實簡陋,比他在青嵐礦住的石屋好不了多少。青嵐礦的石屋,至少還有墨塵特意布置的聚靈陣,還有兄弟們為伴;而這裡,隻有破敗的房屋、濃鬱的瘴氣,還有一群麻木頹廢的同門。
但對他來說,這裡卻是最完美的修煉之地。
他走到牆角,拿起一把鐵鏟。鐵鏟很重,鏽跡斑斑,刃口也卷了,但入手還算結實。他輕輕揮動了一下,鐵鏟帶著風聲,雖然有些滯澀,但用來挖掘廢靈滓足夠了。
“就是這裡了。”沈硯喃喃自語,眼中閃過一絲堅定的光芒。
外門堂的冷遇,新弟子的嘲諷,廢靈堂的破敗,同門的頹廢……這些都不能阻擋他。他的修仙之路,本就是從泥濘中走出來的,越是艱難的環境,越能激發他的鬥誌。
他放下鐵鏟,走到石屋中央,盤膝坐在冰冷的地麵上。雖然沒有聚靈陣,但空氣中濃鬱的廢靈瘴氣,對他來說就是最好的“聚靈陣”。他閉上眼睛,不再壓製體內的蝕靈紋,任由它蘇醒過來。
墨金色的紋路瞬間在掌心亮起,像是活過來的藤蔓,沿著手腕緩緩蔓延。一股溫熱的感覺從掌心傳來,周圍的廢靈瘴氣像是受到了無形的牽引,化作一縷縷灰黑色的氣流,朝著他的掌心彙聚而來,順著蝕靈紋湧入他的體內。
熟悉的感覺,讓沈硯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眼睛。
這些廢靈瘴氣,比青嵐礦的更加精純,蘊含的能量也更加龐大。它們進入體內後,被蝕靈紋快速煉化,轉化為精純的靈氣,順著經脈湧向丹田。丹田內的靈氣像是久旱逢甘霖的禾苗,快速增長起來,經脈也在被廢靈能量滋養著,變得更加寬闊、堅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