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書記周良安那句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問話,像一根冰冷的探針,精準地刺入了孫主任已經繃緊到極限的神經。
“孫主任,李承銘同誌反映的這些問題,你怎麼看?”
一瞬間,會議室裡所有常委的目光,都化作了實質性的壓力,從四麵八方彙聚而來,儘數壓在孫主任一個人身上。那目光裡,有審視,有質疑,有冷漠,甚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幸災樂禍。
孫主任感覺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扼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後背的冷汗已經浸透了襯衫,黏膩地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陣寒意。
怎麼看?他能怎麼看?
如果李承銘隻是泛泛地批評c方案過於理想化,他還能據理力爭,從宏觀層麵進行辯駁。可李承銘拋出的,是“馬六甲海峽航運附加稅率”這種具體到小數點後兩位的致命數據,是“三十億”這個足以讓任何辯解都顯得蒼白無力的驚人數字。
這是屠龍之術,一刀見骨,避無可避。
他的大腦在飛速運轉,幾十年的宦海浮沉,讓他本能地尋找著脫身之法。是立刻和林舟切割,承認自己用人失察?還是硬著頭皮頂下去,說這是初稿,還需要完善?
第一個選擇,他將威信掃地,淪為整個省裡的笑柄,他一手提拔的“天才”,轉眼就成了差點引爆巨雷的“蠢材”,他這個伯樂,眼光何在?
第二個選擇,更是愚蠢。在如此確鑿的“證據”麵前,任何辯解都像是狡辯,隻會讓他和林舟一起,被釘在恥辱柱上。
一滴冷汗,順著他的鬢角,滑落下來,滴在他麵前的文件上,洇開一小團模糊的墨跡。
他完了。
這個念頭不受控製地從心底冒出,帶著徹骨的寒意。他仿佛已經看到了明天的內部通報上,自己那黯淡無光的名字。
他的目光,下意識地、帶著一絲絕望和滔天怒火,掃向了身後那個始作俑者——林舟。
他想從那張年輕的臉上看到驚慌、看到恐懼、看到手足無措。他需要一個情緒的宣泄口,哪怕隻是看到對方和自己一樣狼狽,也能讓他心裡好受一點。
然而,他看到的,卻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
林舟依舊安穩地坐在那裡,腰杆挺得筆直,像一杆標槍。他甚至沒有看孫主任,目光依舊平視前方,仿佛這間會議室裡的一切喧囂與風暴,都與他無關。
那張隔著金絲眼鏡的臉,冷靜得可怕。
這股不合時宜的冷靜,非但沒有安撫孫主任,反而像一勺滾油,澆進了他心中那團熊熊燃燒的怒火裡。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裝!
孫主任的牙關咬得咯咯作響,他幾乎要控製不住,回頭當場質問這個把他拖下水的年輕人。
而坐在李承銘身後的王海濤,則將孫主任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儘收眼底,心中湧起一陣病態的狂喜。他低著頭,手中的筆在筆記本上飛快地畫著圈,以此來掩飾自己那控製不住要上揚的嘴角。
成了!
他仿佛已經看到林舟被掃地出門,孫主任灰頭土臉,而自己,則在李副省長的親自關懷下,坐上綜合規劃處處長的寶座,不,甚至可能更高!
李承銘欣賞著孫主任的窘態,嘴角的笑意愈發濃鬱。他就是要這種效果,當著所有常委的麵,把孫主任這個“中立派”的臉皮,一層一層地剝下來,讓他知道,在南江省,想兩邊討好,左右逢源,最終隻會落得個兩麵不是人的下場。
他端起茶杯,慢條斯理地吹了吹,準備欣賞孫主任接下來那段注定蒼白無力的發言。
整個會議室,安靜得落針可聞。時間仿佛被拉長了,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就在孫主任嘴唇囁嚅,準備說出那句等同於繳械投降的“我們工作確實存在疏忽”時,一個清朗而平穩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地,在寂靜的會議室裡響了起來。
“周書記,孫主任,關於李省長剛才提出的問題,我作為c方案的起草人,可以解釋一下嗎?”
唰!
所有的目光,在一瞬間,齊刷刷地從孫主任身上,轉移到了那個聲音的來源處。
林舟,站了起來。
在省委常委會議這種級彆的場合,一個連正式列席名單都排在末尾的小小科員,在沒有得到自己直屬領導允許的情況下,主動起身要求發言,這本身就是一件駭人聽聞的事情。
這小子是瘋了嗎?嫌死得不夠快?
所有人的腦海裡,幾乎同時冒出了這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