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曉同誌。”
林舟的聲音不大,像一枚投入冰湖的石子,在綜合規劃處這片死寂的空氣中,激起一圈無形的漣漪。
那道最偏僻角落裡的、孤直得像一杆標槍的背影,微微一滯。
正在鍵盤上飛速敲擊的手指,停在了半空中。但她沒有回頭,甚至連肩膀都沒有轉動分毫,仿佛僅僅是這個名字,就足以讓她耗儘所有力氣去構築一道無形的牆。
整個辦公室的空氣,仿佛在這一刻被抽乾了。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連敲擊鍵盤的假動作都忘了。他們的目光,從林舟身上,彙聚到那個角落,又從那個角落,反射回林舟身上。
如果說,搞定王海濤靠的是雷霆一擊,抓住其要害;降服馬建國用的是陽謀之術,觸及其逆鱗。那麼麵對蘇曉這塊全發改委公認的、最硬的“滾刀肉”,林舟又能拿出什麼手段?
沒人知道。因為蘇曉無欲無求,無懈可擊。她沒有王海濤的貪婪,更沒有馬建國的軟肋。她像一顆被遺棄在月球背麵的石頭,冰冷,堅硬,除了原則,一無所有。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林舟邁開腳步,不疾不徐地走到了蘇曉的辦公桌前。他將那個厚厚的牛皮紙檔案袋,輕輕地放在了她的桌角,緊挨著那幾本厚重的法律法規彙編。
“我希望你能加入我的小組。”林舟開門見山,聲音平靜。
蘇曉終於有了反應。她緩緩地轉過頭,露出一張清秀卻毫無血色的臉。她的眼睛很大,眼白太多,顯得眼神格外冷冽,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
她上下打量著林舟,目光裡沒有好奇,隻有一種近乎解剖般的審視和疏離。半晌,她嘴角扯出一個極淡的、帶著譏諷的弧度。
“林組長,你是在開玩笑嗎?”她的聲音和她的表情一樣,清冷得不帶一絲溫度,“還是說,孫主任覺得我這個‘告密者’的身份,正好適合你們這個所謂的‘複盤小組’,方便去清算舊賬,當一把好用的刀?”
“告密者”三個字,她說的雲淡風輕,卻像三根鋼針,紮進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朵裡。
辦公室裡響起一片細微的、不自在的騷動。
這就是蘇曉。她從不回避自己身上最屈辱的標簽,反而會把它像盾牌一樣舉起來,用它來刺傷每一個試圖靠近她的人。
劉慶坐在不遠處,隻覺得頭皮發麻。他心想,完了,這天是聊死了。這女人就是個刺蝟,誰碰誰流血。林舟這回算是踢到鋼板了,不,是踢到了一塊布滿了釘子的鋼板。
林舟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仿佛蘇曉的尖刻言語,不過是拂過耳畔的清風。
“我從不拿工作開玩笑。”他看著蘇曉的眼睛,“我需要一個監督者。一個真正懂規矩,也真正敬畏規矩的人。”
“監督者?”蘇曉像是聽到了本世紀最好笑的笑話,她低低地笑了一聲,笑聲裡充滿了悲涼和嘲弄,“林組長,你是不是對我們這個單位有什麼誤解?在這裡,‘規矩’是世界上最靈活的東西。它需要圓的時候就是圓的,需要方的時候就是方的。而我這種試圖讓它保持本來麵目的人,叫‘不懂事’,叫‘死腦筋’。你讓我去監督?監督誰?監督你如何把方的掰成圓的嗎?”
她的話,像一把鋒利的手術刀,剝開了所有溫情脈脈的偽裝,露出了血淋淋的現實。
辦公室裡,許多人都不自然地低下了頭,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林舟沒有反駁她。他隻是伸出手,將那個牛皮紙檔案袋,往她麵前推了推。
“你先看看這個。”
蘇曉的目光落在那個檔案袋上,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她沒有動。
“我沒興趣看你的宏偉藍圖。”她冷冷地說,“如果你想用什麼大道理來說服我,我勸你省省力氣。我信過的道理,早就被現實打碎了,我懶得再粘起來。”
“這不是藍圖。”林舟說,“這是你的過去。”
蘇曉的瞳孔,猛地一縮。
她死死地盯著林舟,那兩口寒潭般的眼眸深處,終於翻湧起一絲波瀾,那是被侵犯了領地的野獸,才會露出的警惕和敵意。
林舟沒有理會她驟然冰冷的目光,他親手打開了檔案袋的繩扣,從裡麵抽出一遝厚厚的、頁腳已經泛黃的文件,推到她麵前。
“三年前,你實名舉報原項目審批處副處長吳誌明,在‘濱江新城’項目中,違規審批,利益輸送。我看了你的檔案,也調閱了當年那件事的全部卷宗。”
“轟!”
如果說之前的話是手術刀,那這句話,就是一顆炸雷,在蘇曉的心裡轟然引爆。
她的臉色“唰”的一下變得慘白,放在鍵盤上的雙手,瞬間攥緊成拳,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白。
“你調查我?”
她的聲音不大,甚至比剛才更低,卻帶著一種冰封千裡的寒意。那是一種底線被觸碰後,最原始的憤怒。
整個辦公室的溫度,仿佛都降到了冰點。
劉慶的心臟幾乎要從喉嚨裡跳出來。他驚駭地看著林舟,覺得這個年輕人已經徹底瘋了!揭人傷疤,這是官場大忌!尤其蘇曉這塊傷疤,是她用自己的前途和尊嚴換來的,誰碰誰死!這個林舟,他到底想乾什麼?他難道嫌自己的敵人還不夠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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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在調查你。”林舟迎著蘇曉那幾乎要殺人的目光,語氣依舊平靜得可怕,“我是在理解你。或者說,是在確認一件事。”
“確認什麼?”蘇曉從牙縫裡擠出三個字。
林舟看著她,一字一頓地說:“確認那個三年前,敢以一己之力,去挑戰整個潛規則的蘇曉,是不是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