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義那根枯瘦的手指,像一杆標槍,在搖曳的火光中直指林舟。
剛剛因為問題解決而鬆弛下來的空氣,再一次被繃緊。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尤其是秦峰,他生怕這位老爺子又提出什麼匪夷所思的要求,讓煮熟的鴨子飛了。
李瑞和蘇曉也緊張地看著林舟,他們很清楚,從某種意義上說,王守義這一指,是指向了整個方案的“法人代表”。
林舟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他迎著老人銳利的目光,平靜地等待著下文。
“我這輩子,不信官,隻信懂行的人。”王守義的聲音沙啞,但字字千鈞,“你懂。所以這事兒,你要是隻動動嘴皮子,畫個餅讓我們瞧瞧,那路,明天你還得來通第二次。”
他頓了頓,渾濁的眼珠裡翻湧著一種近乎執拗的決絕。
“我的條件就是,你,林舟,必須親自盯著這件事。從傳習所的第一塊磚,到賣出去的第一張剪紙,你得給我們這些老家夥一個交代。你要是敢把這事兒當成皮球踢給彆人,或者弄到一半就拍屁股走人,我王守義就算追到省城,也要在你單位門口,把今天這堆火給你重新點起來!”
這話說得又硬又狠,不留半點餘地。
這已經不是一個條件,而是一份以名譽和尊嚴為抵押的契約。
秦峰的臉色微微一變,想開口說幾句場麵話,比如“林博士工作繁忙,省裡還有很多大事”之類的,但被林舟一個眼神製止了。
林舟看著王守義,看著他身後那幾位同樣神情肅穆的老人,他知道,這不僅僅是一句威脅,更是這群被遺忘的匠人,在交出自己最後的信任前,所能做出的最悲壯的姿態。他們怕了,怕被再一次辜負。
林舟沒有立刻回答,他彎下腰,從地上撿起一根燃燒著的木柴,重新投進篝火。火苗舔舐著新的燃料,發出“劈啪”的爆響,將周圍照得更亮了。
“王三爺,”林舟直起身子,緩緩開口,“您這個條件,我不能答應。”
話音一落,全場嘩然。
李瑞差點一口氣沒上來,心想我的林大組長,您這是玩的哪一出?人家把刀都架你脖子上了,你還敢說個“不”字?
秦峰更是急得滿頭是汗,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王守義身後的趙老焉和劉瞎子,臉上的表情也瞬間沉了下去。
王守義死死盯著林舟,嘴角的皺紋繃得像刀刻一般:“後生,你耍我?”
“不。”林舟搖了搖頭,他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因為您說的,還不夠。”
“不夠?”王守義愣住了。
“對,不夠。”林舟的目光掃過李瑞、蘇曉,掃過王二毛和那些年輕人,最後重新回到王守義的臉上,“我們今天要做的,不隻是盯著一個項目那麼簡單。我們是在為一個地方,重新找回它的靈魂。”
他向前走了兩步,離篝火更近了些,火光在他的金絲眼鏡片上跳躍。
“剛才,李瑞談的是‘市場’,蘇曉談的是‘文化’。一個想讓剪紙變成錢,一個想保住剪紙的根。聽起來,像是兩條路。”林舟的聲音不高,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但其實,這背後指向的是同一個問題:我們為什麼要扶貧?我們紅山縣,到底缺的是什麼?”
“缺錢!缺路!缺工廠!”王二毛想也不想地喊道,這也是在場大部分人,包括秦峰在內的第一反應。
“對,都缺。”林舟點了點頭,沒有反駁他,“但我們想一想,就算路通了,工廠建了,大家手裡都有錢了,然後呢?年輕人都去了工業園上班,村子空了,過年回來一趟,大家談論的都是誰的工資高,誰的車更好。這門剪紙的手藝,還有人會記得嗎?咱們紅山縣,除了一個‘工業園區’的標簽,還剩下什麼?”
這番話像一盆冷水,讓王二毛和那些年輕人臉上的興奮冷卻了下來。他們從沒想過這麼遠的問題。
“一個地方的發展,就像一個人。光有強壯的身體,沒有思想和精神,那叫莽夫,不叫強者。”林舟的聲音沉穩而有力,“所以,扶貧,不能隻‘富口袋’,更要‘富腦袋’。”
“富口袋,富腦袋……”秦峰喃喃地重複著這六個字,眼睛越來越亮。他當了這麼多年乾部,扶貧工作的文件堆起來比人都高,卻從未聽過如此精辟、如此直擊本質的總結。
林舟看著眾人或迷茫或思索的表情,拋出了一個全新的概念。
“我把這個想法,叫做‘文化扶貧’。”
“文化扶貧?”李瑞咀嚼著這個詞,他敏銳的商業嗅覺讓他立刻意識到,這四個字背後蘊含的巨大能量。這比他說的“文化ip”格局大太多了,這是一個可以寫進政府工作報告的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