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的話音落下,會議室的空氣仿佛被抽乾了。
那句“喂飽多少隻看不見的手”,像一根淬了冰的鋼針,精準地刺入在場每一位廳局負責人的耳膜,再一路紮進心裡。
省行政審批服務局的錢局長,一個年近六十、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的男人,臉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動了一下。他放在桌下的手,悄然攥緊了。
省市場監督管理局的孫局長,則下意識地端起茶杯,送到嘴邊,卻發現杯子早已空了,他隻好尷尬地放下,發出一聲輕微的磕碰聲。
司法廳的劉廳長眉頭緊鎖,手指在筆記本上無意識地劃著,似乎在衡量這句話背後可能掀起的法律風暴。
所有人都感覺到了,坐在主位旁的蘇曉,雖然一言未發,但她的目光似乎比之前更沉了。她就像一座沉默的火山,隨時可能噴發。
短暫的死寂後,行政審批服務局的錢局長第一個坐不住了。他的部門是所有審批流程的樞紐,林舟這句話,幾乎是指著他的鼻子在罵。
“林舟同誌,”錢局長的聲音裡帶著一股被冒犯的慍怒,他刻意加重了“同誌”兩個字,以提醒林舟注意身份,“你這個說法,是不是太危言聳聽了?什麼叫‘看不見的手’?我們省的行政審批工作,一直是在省委省政府的領導下,依法依規進行的。個彆項目審批周期長,情況很複雜,有的是因為項目本身材料不全,有的是因為涉及跨部門協調,不能一概而論,更不能用這種誅心之論,給我們所有的乾部扣上莫須有的帽子!”
他這番話說得義正辭嚴,頗有幾分被冤枉的委屈。
“是嗎?”林舟沒有與他爭辯,隻是平靜地轉頭,對坐在角落裡負責記錄和技術支持的李瑞說:“李瑞,把你做的那個模型,放給大家看看。”
李瑞立刻起身,將筆記本電腦連接到投影儀。
幕布上,瞬間出現了一幅極其複雜的動態三維圖。無數條顏色各異的管道縱橫交錯,代表著不同類型的項目申請,化作一股股數據流,在管道中穿行。
“錢局長,您彆急。”林舟站起身,走到幕布前,像一個冷靜的大學講師,“這是我們綜合規劃處,基於審批服務中心後台近三年的三萬一千餘份企業投資項目數據,建立的可視化流程模型。”
他拿起激光筆,在模型上畫了一個圈。“按照我省公布的《企業投資項目審批管理辦法》,一個標準流程的工業項目,需要經過立項、規劃、用地、環評、施工許可等五個主要階段,涉及七個部門,法定審批總時限是九十個工作日。”
“但是,”林舟的激光筆指向了一片擁堵成暗紅色的區域,“數據顯示,近三年來,同類項目的平均審批用時,是一百四十二個工作日。其中,有百分之三十七的項目,用時超過兩百天。”
錢局長的臉色開始變得難看。這些數據來自他自己的部門,他無法反駁。
“當然,就像您說的,情況很複雜。”林舟似乎在為他開脫,但話鋒一轉,激光筆點在了一個不斷閃爍紅光的節點上,“比如這個項目,一家新能源電池公司,總投資五個億。它在‘規劃選址’這個環節,被駁回了七次。我們來看看駁回的理由。”
李瑞立刻調出詳細數據。
“第一次,理由是‘選址不符合城市總體規劃’。第二次,企業調整了選址,理由是‘對周邊環境有潛在影響’。第三次,企業補充了環評報告,理由是‘交通配套不足’……”
林舟每念出一條,錢局長的臉色就白一分。
“最有趣的是第七次,”林舟的語氣裡聽不出一絲嘲諷,卻讓人感覺比嘲諷更難堪,“企業按照所有要求,重新提交了一份完美的方案。這次的駁回理由是——‘申請材料格式不規範’。”
會議室裡,有人忍不住發出了近似於抽氣的聲音。
“格式不規範?”林舟的激光筆,在屏幕上那幾個字上點了點,“我們追溯了後台記錄,發現這份材料,與最終通過審批的另一家公司的材料,用的是同一個模板。”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意思已經不言而喻。
錢局長的額頭上,已經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想開口辯解,卻發現任何話語在這些冰冷的數據麵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這隻是個例!”市場監督管理局的孫局長試圖解圍,他清了清嗓子,“林舟同誌,你不能用個例來否定我們整個營商環境的進步嘛。我們市場局這邊,注冊公司的效率可是大大提升了。”
“孫局長說得對,不能看個例。”林舟點點頭,激光筆在屏幕上一劃,整個模型瞬間切換了視角。
“那我們來看全局。”屏幕上,代表“審批時長”的柱狀圖此起彼伏,但其中有幾十根紅色的柱子,明顯高出其他一大截,顯得格外刺眼。
“這是我們篩選出的,審批時長超過平均值兩倍以上的所有項目。我們發現一個很有趣的規律。”林舟的激光筆,點在了其中幾根紅色柱子上,“這幾家企業的共性是,它們都屬於新興行業,且與我省部分國有企業或其下屬單位,存在潛在的業務競爭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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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幾家審批效率遠超平均值的企業,”激光筆又移到幾根綠色的、矮得幾乎看不見的柱子上,“它們的背後,或多或少,都能找到與審批環節中某些關鍵崗位乾部的親屬,存在商業往來的痕跡。”
“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