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裡,林舟的私人手機突兀地響起,打破了剛剛凝固的氣氛。
是一個陌生的燕京號碼。
李瑞和馬叔的目光都投了過來。在這個節骨眼上,任何一個來自燕京的電話,都足以牽動所有人的神經。
林舟接通了電話。
“是林舟同誌嗎?”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略顯蒼老,但中氣十足,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權威感的聲音。
“我是林舟,您是?”
“我姓鐘,在衛生部工作。”
鐘。
衛生部。
林舟的腦海裡,瞬間浮現出一位在國家曆次重大公共衛生事件中,都如定海神針般存在的國士身影。他的心跳,漏了半拍。
辦公室裡安靜極了,李瑞和馬叔都屏住了呼吸,豎著耳朵,試圖從聽筒泄露出的微弱聲音裡捕捉信息。
“鐘……鐘老?”林舟的語氣,帶上了發自內心的尊敬。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溫和的笑聲:“老了,但還沒糊塗。小林同誌,我給你打這個電話,沒有彆的意思,就是想跟你這個年輕人,隨便聊幾句。”
“鐘老,您請指示。”
“談不上指示。”鐘老的聲音頓了頓,“我一個搞教育的老朋友,前兩天在電話裡,把你誇上了天。說江北出了個了不得的年輕人,用一套‘組合拳’,把教育公平這塊硬骨頭,啃出了新思路。我聽了很感興趣,讓他把你的方案要來看了看。”
林舟的心提了起來。他沒想到,自己的方案,竟然已經擺在了這位泰山北鬥的案頭。
“你的方案,我看了。數據翔實,邏輯嚴密,特彆是那個‘智慧平台’和‘銀發支教’的結合,一個技術,一個人文,一冷一熱,相得益彰。很好。”鐘老的誇獎,不帶任何客套,是一種前輩對後輩的純粹欣賞。
“但是,”鐘老話鋒一轉,“我那個老朋友也說,你好像又要去碰一個比教育更硬的骨頭了。”
林舟沉默了。他知道,自己的意圖,恐怕已經通過趙興邦,傳到了更高層級的耳朵裡。
“小林同誌,你知道醫療體係的問題,根子在哪兒嗎?”鐘老沒有等他回答,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它本身,就是一種‘係統性疾病’。頭痛醫頭,腳痛醫腳,是治不好的。我們很多時候的改革,就像是給一個高燒的病人,用冰塊物理降溫,看起來溫度下去了,但病根還在身體裡。過一會兒,體溫又會反彈,甚至更高。”
這段話,像一把精準的手術刀,瞬間剖開了林舟正在思考的問題核心。
“全省的病人,都往省城那幾家大醫院裡擠。就像一個國家的河流,全都隻往一個湖裡灌。結果是什麼?湖水泛濫成災,周邊卻大片乾旱。這個湖,不堪重負。那些乾旱的土地,了無生機。”
鐘老的聲音,帶著一種曆經風浪的通透與無奈。
“我們喊了這麼多年的口號,要強基層,要分流。可老百姓不認啊。為什麼?因為基層沒有好醫生,沒有好設備,他們信不過。信任這個東西,一旦被破壞了,想重建,難於登天。”
林舟靜靜地聽著,他感覺自己腦海中那些模糊的、關於醫療困境的思考,正在被鐘老這幾句高屋建瓴的話,梳理得無比清晰。
“小林同誌,我聽說你的團隊裡,有個搞信息技術的高手。技術是好東西,但要用對地方。如果隻是用技術,把掛號、繳費變得更方便,那隻會讓大醫院這個‘湖’,洪澇得更厲害。”
“真正的智慧醫療,不是讓病人去大醫院更方便,而是讓病人在家門口,就能享受到大醫院的診療水平。這叫‘賦能’,而不是‘加速’。”
“我言儘於此。你是個聰明的年輕人,該怎麼做,你自己去想。”鐘老似乎有些累了,聲音低沉了一些,“如果你真能在這片深水區,蹚出一條新路來。我這張老臉,還能幫你對接一些國內最好的醫療專家資源。就這樣吧。”
電話掛斷了。
辦公室裡,死一般的寂靜。
李瑞張著嘴,表情像是被雷劈過一樣,他結結巴巴地問:“老……老大,剛……剛才,是……是新聞上那個……”
他不敢說出那個名字,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說的是誰。
馬叔手裡的煙,不知何時已經燃儘,煙灰落了一地,他卻渾然不覺。他看著林舟,眼神裡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他原以為,林舟搭上趙興邦這條線,已經是通了天了。可現在他才明白,這個年輕人的人脈和影響力,已經遠遠超出了他一個退休廳級乾部的想象邊界。
那不是省裡的天,那是整個國家的天。
林舟沒有理會兩人的震驚。他緩緩地在椅子上坐下,閉上了眼睛。鐘老的那番話,特彆是那個“河流與湖泊”的比喻,以及“賦能而非加速”的觀點,像一道閃電,劈開了他腦中的迷霧。
他之前讓李瑞、馬叔和蘇曉去搜集數據和故事,更像是一種本能,一種先摸清敵人火力的戰術準備。但對於如何打贏這場仗,他隻有一個模糊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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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鐘老的這通電話,為他指明了整個戰場的戰略製高點。
他的意識,沉入了那片浩瀚的因果沙盤。
整個江北省的地圖,再次浮現在他眼前。這一次,地圖上流淌的不再是人才,而是無數代表著“患者”和“醫保資金”的光點。
他看到,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藍色光點患者),正從全省的每一個角落,彙聚成一股股湍急的洪流,瘋狂地湧向省會江州。而在江州的中心,幾家三甲醫院,像幾個巨大的、散發著暗紅色光芒的漩渦,貪婪地吞噬著這些光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