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的問題,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餘波在壓抑的空氣中久久不散。
“他們……當然不會!”
馬叔那張飽經風霜的臉沉了下來,他一屁股坐回沙發上,從口袋裡摸出一包皺巴巴的煙,抽出一根叼在嘴裡,卻半天沒點著。煙卷在他粗糙的指間微微顫抖,泄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這幫龜孫子,什麼事都乾得出來。”
他不是沒想過阻力,但他想的是扯皮、是推諉,是來自基層乾部的陽奉陰違。可林舟的話,讓他瞬間看到了更深層的、更血腥的博弈。
李瑞也沉默了,他那套由數據和代碼構成的完美世界裡,第一次出現了無法用算法解決的變量——人性之惡。他可以監測土地,可以預估產量,但他沒法阻止一個手握權力的人,為了利益去銷毀證據、去羅織罪名。
“你的合作社,搞得再好,隻要縣裡一個文件,說你‘涉嫌非法集資’,就能讓你停擺整頓。”林舟的聲音很平靜,像在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你的‘智慧農業’,數據再真實,隻要省廳一份報告,說你的係統‘存在安全漏洞,數據標準與國家不符’,就能讓你所有的努力付諸東流。”
他看著兩人,一字一句道:“他們甚至不需要和你正麵衝突。他們會用他們最擅長的武器——規則,來玩死你。”
馬叔把那根沒點燃的煙狠狠地在煙灰缸裡摁滅,像是要摁死一個看不見的敵人。他一生光明磊落,最恨的就是這種陰損的手段。
辦公室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那怎麼辦?”李瑞的聲音有些乾澀,“難道就眼睜睜看著?”
“不。”林舟搖了搖頭,他走到窗邊,看著遠處省紀委大樓那盞徹夜不滅的燈火,“對付流氓,要用比他更硬的拳頭。對付玩規則的人,就要用規則的最終解釋權,去碾壓他。”
他轉過身,目光落在辦公桌上的那部紅色電話機上。
“我們的計劃,還缺一把劍。一把能懸在他們頭頂,讓他們在動歪心思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脖子夠不夠硬的劍。”
話音剛落,馬叔放在茶幾上的手機,突兀地振動起來。
他拿起看了一眼,是個陌生的號碼,但歸屬地是漢州。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起來。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壓抑著興奮的、熟悉的聲音,是他以前在省委車隊帶過的一個小兄弟,後來調去了漢州。
“馬哥!出大事了!省紀委的督察組,跟天兵天將一樣,直接把市國土局給端了!聽說……聽說連劉書記的公子都被帶走了!”
馬叔握著手機,整個人都僵住了。他下意識地抬頭,看向林舟。
林舟依舊站在窗邊,神色平靜,仿佛早就料到了這一切。
李瑞也聽到了電話裡的內容,他張著嘴,看看馬叔,又看看林舟,感覺自己的大腦處理器有點過載。昨天深夜,他們還在這裡為“如何對付阻力”而一籌莫展,今天下午,阻力的一部分,就已經被物理清除了?
這把劍……出鞘得也太快了!
掛斷電話,馬叔看著林舟,眼神裡充滿了震撼和一絲敬畏。他活了大半輩子,自認見過不少大風大浪,可像林舟這樣,於無聲處聽驚雷,談笑間布下雷霆殺局的,他平生未見。
他忽然覺得,自己之前想的那些“土地入股”、“農業合作社”,就像是小孩子在沙灘上堆城堡,雖然美好,但一個浪頭過來就全完了。而林舟,是在他堆城堡之前,先為他建好了一道堅不可摧的防波堤。
“小林……你……”馬叔的聲音有些乾澀。
“這隻是開始。”林舟沒有居功,他走回白板前,拿起板擦,將上麵那些略顯淩亂的圖畫和公式,一點點擦去。
辦公室裡很安靜,隻有板擦摩擦白板的沙沙聲。
李瑞和馬叔看著林舟的動作,看著那些代表著“天網”、“地網”的符號被抹去,仿佛一個時代正在落幕。
很快,白板變得潔白如新。
林舟重新拿起筆,在白板的正中央,寫下了兩個詞。
【藏糧於地】
【藏糧於技】
他的字跡,不像之前那樣龍飛鳳舞,而是沉穩有力,一筆一劃,都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們要做的事情,歸根結底,就是這八個字。”
林舟的目光從兩人臉上掃過。